秦灼半夜没睡着,早晨便起得迟了些。一睁眼天光大亮,枕畔已空,垂帘外隐隐有压低声音的说话声,像萧恒。
桌上枇杷皮核已收拾干净,尽是热腾腾的馎饦粥点。秦灼也不管,自行洗漱罢,落座就吃。
他这边动静响了,不一会,帘外人便起身送客。秦灼半碗馎饦吃完,萧恒掀帘进来。
他上前几步,搓了搓手,又站住,问:“还合口吗?”
秦灼道:“不合。”
萧恒面色有一瞬僵硬,说:“想吃些什么?我去买。”
秦灼笑道:“我不吃,这一桌的粮食,将军就这么糟蹋了?”
萧恒说:“我吃就行。”
“你一个人吃得下?”
“剩下做午食。”
秦灼扭头看他,一言不发,盯到萧恒那点局促终于外显出来,才开口:“离这么远,我会吃人?”
萧恒这才挪动脚步,从他对面坐下。另一副碗筷在秦灼手边,萧恒伸手去拿。
更快一步,碗碟被秦灼按住。
萧恒便缩回手,不再动作。
秦灼气结道:“我叫你坐过来。”
萧恒这才挪了凳子,挨在他身边坐下。秦灼这才松开手掌,将碗筷让给他。
萧恒也盛了碗馎饦,没出半点动静。秦灼放下吃空的碗,道:“你要打英州,虎贲军不能相助。”
萧恒点点头。
秦灼不瞧他,淡淡道:“但虎贲中人,可以以自己的名义加入潮州营。”
萧恒猝然看他。
秦灼问:“怎么,不愿意?”
萧恒快速说:“愿意。”
秦灼面无表情地拨齐筷子,问:“你自己是个什么想法?”
“虎贲是否出军还是其次。”萧恒说,“我需要一个坐镇后方的人。”
秦灼带点笑:“擒贼擒王,将军好大的筹划。”
萧恒没说话,从案边取过军印,放在桌上。
“这是什么意思?”
“我现在许诺只是空口承诺,思来想去,只有这东西要实际。”萧恒看向他,“你拿着它,随时可以统调三军。”
秦灼说不出心里什么感觉,像恐惧又像兴奋。萧恒交给他军印,何止托付身家性命。
萧恒说:“我想要你信我,总得有值得叫你信的事。”
秦灼抚摸那方军印,含笑问:“你就不怕我拱手把你卖给皇帝,做个助我重返南秦的交易?”
萧恒看着他,“你舍不得。”
妈的。
秦灼面无表情,拾了片口檀嚼,拿帕子一合嘴,突然说:“过来。”
萧恒依言上前,被秦灼揪住领子按在凳上,撬开嘴吻上来。
萧恒抱住他后背,很顺从地叫他吻,秦灼不客气,一只手撑着桌,另一只手扣着后脑吻他。气息纠缠,结发般拧成一股。秦灼轻轻咬了下萧恒下唇,呼吸洒在他唇上,笑道:“你的右手好全了吗?”
萧恒右臂横在他腰间,单手把人抱起来。
二人倒回床里,萧恒却没有秦灼料想中的急躁,他膝盖撑上床沿,先给秦灼脱鞋,又反手将帐帘扯下。秦灼不耐烦,撑身去吻他,胡乱去脱他外袍,边含糊道:“你给我解裤子。”
萧恒依言解开他衣裤,尚未完全淡去的红紫痕迹暴露在空气中。萧恒带茧的手掌抚过,秦灼情卝欲中的身体鲜花经露般不住颤卝抖。萧恒却一下子凝固了,他盯着那些痕迹,脸上很难说是什么神情。
这些日萧恒杖伤未愈,两人一直没再亲热,这痕.迹居然是两人定情之夜就留下一直没有消褪的。也只有那夜之后,秦灼才肯和他同床共枕,他才真正有检视秦灼身体的机会。
“我素来这样,好留印子,从前没叫你好好看过,我的不是。”秦灼察觉他神色不对,忙拉过他脖子把他压到自己身上,含糊着嗓子哄道,“六郎,你行好,我这么好难受。”
他说着侧过去,把枕头拨过来压在胸前。他感到萧恒的呼吸喷在颈侧,在他条那青蓝血管跳动的苍白脖颈。在萧恒俯身时他回眸绽开一个冶艳笑容。他咬着萧恒的侧脸也咬着萧恒的名字,他感觉身体里属于萧恒的部分蓬.然.怒放。他感觉他正进入一个神圣美好的方外世界,那是一片只容两人通行的.欲.海.情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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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萧恒这么多次,秦灼每次的感觉都不一样。这次萧恒动.情得很,不到一半他就忍不住告饶起来,萧恒立即慌神要住。秦灼还挂在他身上,缓了好一会又手脚并用地将他压回来,边道:你也忒实在,床上的话能这么听吗?我……我正得趣呢……
他得趣的下场就是日上三竿也没从床上起来。秦灼其实喜欢萧恒留在里面,但萧恒怕弄脏,基本都要退出去。这次秦灼蓄意,结果到头来自讨苦吃。自然,痕迹也就更严重。
他醒时萧恒已不在身边,被窝犹温,看来刚走不久。自己身上还汗津津的,那处也泥泞,腹中依旧发沉。萧恒约莫烧水去了。
秦灼觉得天亮得厉害,估计没落帐子,往外转脸时吓了一跳。
萧恒坐在离床不过三尺的凳子上。
他看样梳洗好了一段时间,脸色泛白,眼睛黑漆漆地盯着自己。
几乎要把他生吞活剥的眼光叫秦灼心里一颤。他感觉自己像赤身裸体地躺在萧恒跟前——虽则现在也差不多。秦灼一只手搭在腰间那条唯一蔽体的大红锦被上,冲萧恒懒洋洋道:“盯什么?想弄就弄。”
萧恒起身走近时秦灼要揭锦被的手滞住。
不对,很不对。萧恒对他向来照顾,从清早弄到晌午,决计不会这时候再来一次。还有他的眼神……不太像情欲,直白地,像盯一块砧板上的肉。
这不是萧恒。
秦灼那只手仍迎向他,等他走到床边刚要坐下,秦灼突然反手去撕他的脸。
“萧恒”似乎早有防备,一个旋身闪到床幔后。紧接着,秦灼裹上袍子摸过虎头剑跳下床来,几乎是脚刚落地,“萧恒”便足尖一点一梭黑风一样投出门外。
秦灼跳出门槛一剑投去,擦她衣袂钉在院中。他当即喊道:“萧重光,有个影子,拦人!”
声音出口的瞬间,一道黑影已飞掠檐上将那女子截住。两人两只鹞子般犯翻跃在地,一张轻薄面皮已经捏在萧恒手中。秦灼看向他对面,假萧恒显现的真容。
居然是个女人。
这是个极其美艳锋利的女人,炭黑眼眸和苍白脸颊相映,像一条吐信待击的毒蛇。她假扮萧恒时身材身高和萧恒几乎一般无二,这两下动作时秦灼听见喀喀轻响声,似乎是骨节挪动的声音。
他听说过有缩骨以伪装儿童的绝技,难道骨骼肌肉也能短时间改变成更高大宽厚的体格吗?
对方的身体已然恢复成一个女人的体态。展现出女人健美的身体线条和肌肉走向,以及颀长的脖颈和饱满的胸部。整个过程像一块冰渐渐融化,完美而自然。
她恢复女人形象之际,口中毒牙般寒光一闪,萧恒抽刀一挑,一枚飞星镖咚然扎进房梁时,刀光已从萧恒手中削向她面门。
女人瞬时以脚跟为支点仰面倒身,可怕的腰部和腿部力量让她擦着刀锋、陀螺般飞旋而过,同时,她手臂从腰间一旋,一把腰剑软剑已抽在手中。
金铁相击火花飞溅,二人手臂相撞时发出沉闷的骨肉碰撞声。
这力道让萧恒心中有数。
这是个全盛的青泥,能以女扮男,说明筋骨极韧,并开发到完全程度。而且她擅长以攻为守——下一刻她以拳化爪直接掐向萧恒咽喉。这是一记佯攻,目的是使对方自保退守,从而寻找脱身或再攻的间隙。
但萧恒也曾是个青泥。
他毫不退避,当即迎女子爪风而上,扭掉她手腕关节要擒她咽喉。那只纤长有力的左手从腕上垂落前,五根尖长指甲剐过萧恒手背,女子脸上露出神秘妖冶的笑容。
秦灼浑身一紧,厉声喝道:“有毒!”
萧恒当即抬刀往手背一削,他动作的同时女子也咔嗒接上手腕。她并不恋战,旋身蹬过柱子跳上屋檐。萧恒飞身追去,身形消失在屋脊后时冲秦灼喊道:“回屋穿上裤子!”
秦灼一愣,自己只顾着裹了袍子便追出了门。这会静下来,才察觉腿肚子发软,腿间也有些黏意,估摸是那些没清理的东西。他突然脸热得厉害,赶紧栓上门躲回屋了。
***
晌午时分,如果有人抬头,会在潮州鳞次栉比的屋顶和屋上悬挂的太阳前,看到两个如鸟翻飞竞跃的身影。
和这个女人交手之际萧恒迅速作出判断:她能在自己烧水的间隙进入卧房,说明早就在门外窥伺。如果她的目的是自己人头,那自己和秦灼行事之时当是其最佳时机。但她没有动手,而是等待。
还有她现在的路数。
招招狠辣,但并不致要害。指甲所藏应该是麻痹神经的药物,而非见血封喉之毒。
她并不是要和自己开战,甚至可能不是要与自己为敌。
她要引自己到一个地方去。
萧恒像飞鹰追鹞一样追逐她,她像罗网下一只做饵的鹞一样引诱萧恒。她的跳跃点越来越低,越来越接近地面。萧恒意识到她的目的地要到了。在她终于跃下屋檐之时萧恒飞身而下,那把蓄势依旧的环首刀终于从他掌中旋转舞动起来,双脚落地时,它的一头仍被他十指把握,一头则横在女人颈侧。
萧恒视线以女人的后背为轴心向四下迅速划过。一处待修葺的庙宇,建筑高度和纵深充足,天井很阔——天井有生火痕迹,柴火不少——种观音手的青泥不需要这么多柴来烤火,那就是用来炙烤生食——来者十五人左右。
萧恒眼睛重新定在她背部,说:“让大伙亮相吧。”
女人并不担心被刀锋割伤脖颈,十分自由地转身,冲他挑眉笑道:“你可以自己来叫。”
萧恒两指掐紧,在口中哨了一声。
如果猎户听来很像狐狸求偶的鸣叫声,但在青泥当中,这是集结出动的号令。简短的两个哨音结束后,四下八扇庙门发出扑扑腾腾风冲雾腾的声响,一切和萧恒预料或者说熟悉的一样:屋中人以跃姿落入院内,几乎听不到半点脚掌砰地的摩擦声。他们服装各异,身材不等,性别不同,但都有紧实的肌肉、轻盈的体态和冷漠的眼神。
这样一群团结作战但习性独居的野兽。
“重光。”女人叫他,“或者我可以沿用从前的旧称呼,青泥六号。你知道我们是友非敌。”
“你可以让我知道。”萧恒说,“如果你想诚心谈谈。”
他把刀收起来。看来他们了然彼此境地,没有再用武器相对的必要。
女人笑了笑,说:“你也可以用青泥六号称呼我,如果你不想,叫我银环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