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澍在子时准时睁开了眼睛。
他躺在客栈的床榻上,窗外月光惨白,映得窗棂上的剪纸像一张张惨笑的人脸。祁连睡在外间,呼吸平稳,白发在月色下泛着银光。
——这本该是个宁静的夜晚。
可宋知澍的皮肤下,有什么东西正在蠕动。
他咬紧牙关,手指死死攥住被褥。十一道残魂在他体内翻涌,每一道都在尖叫、撕扯,想要占据这具躯壳。最凶悍的是第三世的残魂——那个被毒酒蚀穿喉咙的"自己",此刻正用指甲刮擦着他的喉管,发出"咯咯"的声响。
"......滚出去。"宋知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残魂们哄笑起来。
**"你以为自己是谁?"** 第一世的红衣蛊师在他耳边低语,**"不过是个捡了我们记忆的冒牌货。"**
**"把身体交出来......"** 第七世的悬崖坠亡者抱住他的腰,**"这次我不会再让他跳下去......"**
宋知澍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不能吵醒祁连——那个傻子要是知道残魂反噬的事,肯定会做出更疯的举动。
突然,一缕黑雾从他嘴角溢出,在空中凝结成半张人脸。那是第十一世的"宋知澍",眼神阴鸷得可怕。
**"你骗他喝孟婆汤的时候......"** 黑雾贴着他的脸颊游走,**"是不是也这么心虚?"**
宋知澍猛地抬手去抓,黑雾却倏地钻回他体内。剧痛从心口炸开,他再也忍不住,一口黑血喷在床帐上。
外间的呼吸声停了。
"知澍?"
祁连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宋知澍迅速抹去血迹,强撑着换上惯常的轻佻语调:"大半夜的,守墓人大人想我想得睡不着?"
脚步声靠近。宋知澍暗中掐诀,将躁动的残魂强行压回灵台。当祁连掀开床帐时,看到的已经是一个懒散倚在枕上的红衣郎君——如果忽略他额角的冷汗的话。
"你做噩梦了。"祁连盯着他湿润的睫毛。
宋知澍嗤笑:"梦到被你一剑穿心,算噩梦吗?"
他本意是调笑,却见祁连的脸色瞬间惨白。
黎明时分,宋知澍发现了祁连的秘密。
他假装睡回笼觉,实则用神识内视灵台。当残魂们暂时安分后,他悄声下榻,想去外间偷一壶酒压惊。
然后他看见了——
祁连背对着他坐在窗前,手中握着一把匕首,正将白发一缕缕割断。而那些落在地上的发丝,竟然像活物般扭动着,渐渐变成暗红色。
更可怕的是,祁连的左肩裸露在晨光中,原本金色的守墓印已经变成了诡异的紫黑色,边缘还蔓延出蛇形的纹路——和宋知澍后腰的蛊纹一模一样。
"你他妈在干什么?!"
宋知澍一把夺过匕首。祁连仓促拉上衣襟,却被他按在窗棂上。挣扎间,宋知澍摸到对方后颈处一块凸起的硬物——那是皮下埋着的青铜钉,足足七根,正是锁魂钉的痕迹。
两人同时僵住了。
"......什么时候的事?"宋知澍的声音发颤,"谁给你钉的?"
祁连垂下眼睫:"入山前。"
"放屁!"宋知澍扯开他的衣领,"锁魂钉是给将死之人用的,你一个活人——"
他的话戛然而止。
祁连的心口处,有一个碗口大的疤痕。看形状,像是被人用手硬生生掏出了心脏。
"第十二世开始前。"祁连平静地说,"我把自己炼成了活尸。"
晨风吹散满地断发。那些红白交织的发丝像一条条小蛇,缓缓爬回祁连脚边。
正午的客栈大堂喧闹非凡。
宋知澍靠在窗边喝酒,余光却一直盯着楼梯口。祁连说要去买朱砂,可已经去了两个时辰。更糟的是,他体内的残魂越来越躁动,尤其是第七世那个——每当祁连离开太久,这道残魂就会疯狂撞击他的灵台。
**"他又要丢下你了......"** 第七世的残魂嘶嘶作响,**"就像悬崖那次......"**
宋知澍仰头灌下一整壶烈酒。火辣辣的感觉暂时压住了灵台的刺痛,却压不住心底涌上的寒意。他当然记得第七世——祁连当着他的面跳下悬崖,连片衣角都没让他抓住。
"客官,您的信。"
店小二突然递来一张字条。宋知澍展开一看,上面只有四个血字:
**"古墓,速来。"**
是祁连的笔迹,可墨迹还未干透,分明是刚写的。但祁连明明说要去集市......
宋知澍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摸向腰间的血玉扳指,却发现它不知何时已经变得滚烫。
——中计了。
他刚冲出客栈,十一道残魂就同时暴走。剧痛如潮水般淹没神志,最后的画面是街角闪过的一抹白发......
宋知澍在熟悉的腐臭味中醒来。
他躺在玄冰棺椁里,身上穿着那件血迹斑斑的嫁衣。棺外传来"咚咚"的敲击声,像是有人在用指甲刮擦棺盖。
"醒了?"
鬼新娘的声音这次无比清晰,仿佛就贴在他耳边。宋知澍想动,却发现四肢被红绸缠得死紧。更可怕的是,他感觉不到体内残魂的存在了——灵台空荡荡的,像是被人洗劫一空。
"别担心,你的小情郎马上就到。"鬼新娘轻笑,"我给他准备了......惊喜。"
棺盖突然移开一条缝。借着幽光,宋知澍看见墓室中央摆着十一盏魂灯,每盏灯里都困着一道残魂。而祁连正站在灯阵外,白发尽染血红,手中剑指着......
另一个"宋知澍"。
那个"宋知澍"浑身是血,正哀哀地朝祁连伸手:"救我......她是假的......"
鬼新娘在宋知澍耳边愉悦地叹息:"猜猜看,他会选哪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