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晨雾像浸透了露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幸福小学的红砖楼顶上。当405宿舍的闹钟响起时,沂林正梦见自己漂浮在一片银色的水域,指尖刚触到游过的小鱼,就被张萌的手肘撞醒了。"快起快起!"张萌掀开她的被子,"毛阿姨今天查得严,昨晚说要抓赖床的。"
沂林揉着眼睛坐起来,梦里的月亮和鱼群像退潮的水般迅速消散,只留下睫毛上一点若有似无的湿润感。刘佳把牙杯递过来时,镜子里映出四人睡眼惺忪的模样——苏欣怡的头发翘成鸟窝,正抱着枕头嘟囔:"我梦见在海底追一条发光的鱼,结果被闹钟吵醒了。"沂林心里猛地一动,却没抓住那瞬间的联想。
走廊里充满了搪瓷盆碰撞的叮当声,沂林跟着室友们跑下楼梯,木台阶在晨雾中泛着冷光。操场的塑胶跑道被雾气洇得发黑,远处的紫藤架像团模糊的墨色,李想正站在合欢树下蹦跳着取暖:"沂林!这边!王浩又卡在厕所出不来了!"她的樱桃发绳在雾中若隐若现,话音刚落,就见王浩拎着鞋带冲过来,袜子一只是蓝色一只是灰色。
跑操的音乐突然从广播里炸开,队伍像条蜿蜒的蓝绸带在跑道上展开。沂林踩着节拍往前跑,雾气钻进鼻腔凉丝丝的,混着旁边女生背诵古诗的嗡嗡声。李想边跑边用胳膊肘碰她:"看见主席台上那个领操的了吗?她是五(4)班的,上次运动会把发带跑掉了还拿了第一!"沂林顺着看过去,却只看见雾中晃动的红色身影,忽然想起梦里小鱼尾巴划出的银圈,可再仔细回想,那些光斑已经淡成了晨雾的颜色。
跑完操去食堂的路上,雾气渐渐有了消散的迹象。王浩抱着热乎的豆浆感叹:"今天雾太大了,篮球场肯定没人。"李想立刻接话:"是啊,平时这时候柏纪榆早来练投篮了,他总穿白衬衫,远远看像片银杏叶。"沂林捧着温热的包子,听见"柏纪榆"三个字时,舌尖突然尝到一丝若有似无的甜味,像梦里小鱼衔来的月光,但再追问记忆,却只剩下空白。
食堂的窗户透进初阳的金光,沂林端着餐盘坐下时,李想正往她碗里夹煎蛋:"快吃,徐老师说第一节课要突击听写英语。"王浩扒拉着面条含糊道:"我昨天看见柏纪榆帮一年级小朋友捡皮球了,他蹲下来的时候,手腕上的银链子晃了一下......"沂林咬着包子皮,目光不自觉飘向窗外——操场的雾已经散了,篮球架孤零零立在阳光下,篮板上的光斑晃得她眯起眼,忽然觉得那个没遇见的白衬衫身影,像极了昨夜梦里那弯沉进水底的月牙,明明存在过,却在醒来后没了痕迹。
早读课的铃声响起时,阳光终于穿透了最后一层雾霭。沂林翻开英语课本,发现扉页不知何时夹了片细长的柳叶,叶背上用铅笔淡淡描着条小鱼的轮廓,尾巴尖卷成个月牙形。她猛地抬头望向窗外,池塘的水面上漂着几片落叶,一只蓝蜻蜓停在睡莲叶子上,翅膀透明得像梦中的鱼鳞片——原来有些遇见不必着急,就像晨雾会散、阳光会来,那个叫柏纪榆的名字,和被遗忘的梦境碎片,终会在某个洒满月光的夜晚,随着一声轻响,重新游进她的视线里。
正午阳光把走廊烤得滚烫,沂林攥着零钱溜出教学楼时,食堂飘来的饭菜香勾得她肚子直叫。她拐进操场边的小卖部,蓝布门帘擦过肩头,暖黄灯光下,玻璃柜里的草莓面包泛着油光,旁边的冷牛奶盒上凝着水珠。
“要一个面包和冰牛奶。”硬币落在柜台的声响里,她听见里屋传来翻书的沙沙声。收银台后坐着个戴围裙的阿姨,旁边的木凳上堆着叠作业本,最上面那本的姓名栏写着“柏纪榆”,字迹清瘦有力。沂林接过面包时,瞥见阿姨手边放着支红笔,笔尖停在某道数学题的步骤上——那题她昨晚刚在练习册上做过,用了三种解法。
教室在午休时静得能听见空调的“呼呼”声。沂林撕开面包包装,塑料纸的脆响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她把冰牛奶贴在额角降温,阳光透过玻璃照在英语试卷上,最后一道阅读题的空白处,铅笔尖犹豫着写下“尝试挑战附加题”。昨夜室友们聊起校草时,张萌说那人“数学竞赛拿过全市奖,连附加题都能全对”,而她转学考的数学卷,附加题栏画着满分的红勾。
笔尖在纸上顿了顿,沂林想起哥哥沂川的话:“做题像游泳,重要的是找到自己的节奏。”她翻开数学课本,目光却忍不住飘向走廊——公告栏的红榜前没人,“柏纪榆”三个字在阳光下泛着淡金。她不知道他多高,不知道他头发是黑是棕,只从李想口中听过零碎的片段:“总穿白衬衫”“书包上挂小鱼挂件”“走路很快”。这些描述像拼图碎片,在她脑海里拼不出完整的模样。
午休铃响时,李想风风火火冲进教室,马尾上的樱桃发绳差点扫翻沂林的牛奶盒:“沂林!廖老师叫你去办公室!”两人跑过紫藤架,阳光把影子拉成摇晃的波浪。“我刚才看见老师抱着你的卷子笑,”李想喘着气,“上面全是红圈圈,超厉害!”
数学办公室飘着普洱茶的香气,廖老师推了推眼镜,将一叠作业本递给她:“沂林同学,看了你之前的作业,想请你当数学课代表。”阳光落在最上面的作业本上,“柏纪榆”的名字下画着道细红线。沂林接过时,注意到纸页边缘有淡淡的铅笔痕,像是演算时留下的草稿。她不知道这双手写满解题步骤时,会不会像她一样,偶尔在页角画个小鱼。
“谢谢老师,我会尽力。”走出办公室时,李想正扒在门框上偷看,见她出来立刻蹦上前:“是不是管收作业了?以后我作业就靠你啦!”两人笑着跑回教室,路过红榜时,沂林刻意盯着地面。她知道那个名字在榜首,像颗遥远的星,而她是刚入轨的小行星,轨道之外是全然的未知。
午休结束的预备铃响起时,李想忽然拽住她:“陪我去趟厕所嘛,有八卦!”两人溜出教室,经过小卖部时,沂林看见里屋的木凳空了,那叠作业本也不见了。阿姨正在擦柜台,嘴里哼着老歌。李想戳戳她胳膊:“快走啦,下节是体育课!”沂林点点头,目光却在空凳子上停了两秒——那里好像还留着淡淡的书墨味。
厕所的瓷砖映着窗外的光斑,李想压低声音:“我刚才听见值日生说,柏纪榆今天中午在操场看书!”沂林拧开水龙头,冰凉的水流过指尖。“听说他看的是初中数学书,”李想眨眨眼,“学霸果然不一样!”沂林没说话,只是看着水面倒映的自己——校服领口的蝴蝶结系得端端正正,眼神里却有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茫然。这个从未见过的“柏纪榆”,像个贴满标签的符号,离她很远。
体育课的集合哨声响起时,两人跑向操场。沂林跟着队伍慢跑,目光扫过篮球场、跑道、紫藤架,没有白衬衫的身影。她想起练习册上那道附加题,想起作业本上“柏纪榆”的名字,忽然觉得这场隔着空气的“较量”有些荒诞。他们像两条平行线,在同一个平面延伸,共享着阳光、空气和操场的风,却从未有过交点。
廖老师在讲台上讲解函数题的声音清晰可闻,沂林翻开新收的作业本,指尖划过“柏纪榆”的名字。忽然发现某页题目的空白处,有人用铅笔淡淡描了个小鱼的轮廓,尾巴尖卷成个圈。她愣住了,这画和她昨晚梦里的小鱼有点像。抬头望向窗外,池塘里的红鱼正安静地游着,水面倒映着教学楼的红砖墙。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巧合,也不知道那个画小鱼的人,是不是那个从未见过的他。
放学铃声响起时,沂林抱着作业本走出教室,看见走廊尽头的楼梯口堆着捆旧书。她弯腰想整理一下,却在最上面那本《趣味数学》的封面上,看见用钢笔写的“柏纪榆”三个字,旁边画着片银杏叶。她的手指刚触到书页,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连忙直起身,快步走向了另一个楼梯口。
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沂林低头看着作业本上的小鱼轮廓,忽然笑了。也许有些遇见不必着急,就像她和那个叫柏纪榆的名字,现在只是两条平行线。但谁知道呢?也许在下个转角,在某本摊开的练习册里,在某个洒满银杏叶的清晨,两条线会因为一道题、一片叶子,或者一个不经意的笑容,轻轻交汇。而此刻,她只需要走好自己的路,像池塘里的小鱼,游向属于自己的那片光。
九月的晚自习铃声像串银珠子,滚过幸福小学的教学楼。沂林合上书时,练习册上的函数图像还在眼前晃悠,窗外的池塘已经浮起月亮的倒影,碎成满池银箔。她跟着李想走出教室,走廊的声控灯在她们身后次第熄灭,只留下月光透过格栅窗,在楼梯上投下斑驳的影。
宿舍楼下的合欢树落了满地粉花,踩上去发出轻微的“咔嚓”声。405宿舍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张萌的笑声:“苏欣怡你这袜子又穿反了!”沂林推开门时,看见刘佳正坐在床边涂护手霜,月光透过窗户照在她手腕上,像抹流动的银。
“回来啦!”张萌从上铺探出头,手里晃着包薯片,“快收拾,等会儿聊八卦!”沂林放下书包,拿出洗漱用品时,苏欣怡突然指着她的校服领口笑:“沂林你看,你名字首字母YL,连起来不就是‘月亮’吗?”
刘佳拧上护手霜盖子,眼睛一亮:“对啊!沂林的‘沂’像流水,‘林’像树影,组合起来就像月光下的森林,多好听!”张萌从床上蹦下来,把薯片往沂林手里塞:“以后就叫你‘月亮’啦!你看你皮肤这么白,笑起来眼睛也像月牙!”
沂林接过薯片,指尖触到包装袋的冰凉。她想起昨夜梦里的月亮和小鱼,那些模糊的光斑忽然清晰起来——原来自己的名字,真的和月亮有关。苏欣怡凑过来,指着她发间的小鱼发夹:“这个发夹配上‘月亮’,绝了!柏纪榆也喜欢小鱼,你们这算……”
“打住!”刘佳笑着拍她一下,“别乱牵线,月亮刚来呢!”张萌抱着枕头坐到沂林床边:“说真的,‘月亮’这个外号太适合你了,又温柔又漂亮。”月光透过木床上的栏杆,在地板上织成网格,沂林看着室友们笑盈盈的脸,忽然觉得心里暖暖的。
“快洗漱去,毛阿姨要查房了!”李娜推了她一把。沂林走进水房时,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发梢还沾着晚自习时的粉笔灰,嘴角却忍不住上扬。她想起白天在练习册上看见的小鱼轮廓,想起作业本上“柏纪榆”的名字,忽然觉得这个“月亮”的别名,像枚悄悄投进池塘的石子,在水面漾开了一圈圈温柔的涟漪。
熄灯后的宿舍陷入黑暗,只有窗外的月光偷偷溜进来,在铁皮柜上投下银白的光斑。张萌在隔壁床翻了个身:“月亮,你明天早上想吃什么?我帮你带。”沂林蜷缩在被窝里,听见自己轻轻应了声“好”,声音里带着笑意。
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在她枕边的银杏叶发夹上。她想起刘佳说的“月光下的森林”,想起李娜提起柏纪榆时眼睛里的光,忽然觉得这个夜晚格外柔软。也许“月亮”这个名字,不仅是室友们的玩笑,更是某种奇妙的预示——就像池塘里的月亮倒影,看似遥远,却能照亮每一条小鱼游动的轨迹。而她这个叫“月亮”的新转学生,终将在这片洒满月光的校园里,遇见属于自己的故事。
宿舍的灯熄灭后,月光像融化的银霜,从窗帘缝隙渗进405宿舍。沂林躺在被窝里,听着张萌均匀的呼吸声和窗外池塘传来的蛙鸣,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枕边的小鱼发夹。白天刘佳说“YL是月亮”的话还在耳边晃,她忽然想起昨夜梦里那弯沉在水底的月牙,和衔着月光的小鱼。
“今晚会再梦到月亮吗?”她望着上铺床板的阴影,心里悄悄猜想。白日里没做完的数学题、李想递来的橘子糖、廖老师作业本上的红勾,此刻都在脑海里模糊成光斑。唯有梦里的银色水域格外清晰——小鱼们游动时,尾鳍划出的涟漪会变成月牙形状,而那弯巨大的月牙,摸上去像冰一样凉。
隔壁床的苏欣怡翻了个身,梦呓般说了句“糖醋排骨”,引得张萌在黑暗中偷笑。沂林忍不住弯起嘴角,目光转向窗外。池塘的方向浮着一片朦胧的白光,月光正透过香樟树的枝叶,在水面撒下碎银。她忽然觉得,现实的月亮和梦里的月亮,似乎隔着一层薄薄的水幕,就像她和那个叫柏纪榆的名字,隔着未交的作业和未知的相遇。
“如果再做梦,”她闭上眼睛,指尖触到发夹冰凉的金属,“会不会梦见小鱼衔着另一条小鱼过来?”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自己逗笑了。白天在作业本上看见的小鱼轮廓,不知何时在她心里连在了一起,像一条悄悄交汇的水流。
夜风吹动窗帘,月光在铁皮柜上的彩虹贴纸上跳跃。沂林想起哥哥沂川说的“梦是心事开的花”,也许今晚的梦里,会有片叶子落进银色的水域,被小鱼们顶在头顶,晃出一圈圈月亮形状的涟漪。又或者,梦里的月牙会变成小鱼的模样,边缘带着软软的翅膀,像谁用指尖轻轻描过。
“月亮,你睡了吗?”张萌忽然低声问。沂林“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