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几个月又过去,秋天悄然而至。灯下,一个瘦削的身影正在奋笔疾书。
自从周玲得到周玲小姐的帮助,她就与周玲小姐同吃同住,学习周玲小姐的一切日常生活习惯。
“周玲,你又在熬夜背这些东西?”门外传来一声温柔的关切。
周玲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身着藕粉色旗袍的周玲小姐。她急忙站起身,恭敬地欠身:“周小姐。”
“都说了多少次了,不是让你改掉学生腔和学生式行礼吗?”周玲小姐走进阁楼,看着桌上厚厚的账本和族谱资料,没好气的道,“马上就要代替我去做生意了,你要让别人看出破绽吗?”
“我保证不会,我一定在这周之内把东安路上那几家绸缎庄的账目都背下来。”周玲抿了抿干涩的嘴唇,“再过两天就要和三慧友分公司谈定价了,我不会给您丢脸。”
电灯的光芒映照在周玲消瘦的脸上,衬得她愈发憔悴。才十几岁的姑娘,眼下却有了淡淡的青黑。
周玲小姐走到桌前,拿起一本厚重的账册翻看:“你看看你,这都瘦成什么样子了?这些日子天天熬夜,连饭都不会好好吃。”
她从随身的提篮里取出一个精致的食盒:“给,我特意从酒店买的梨花糕,你趁热吃了。”
周玲看着雪白的梨花糕,不禁咽了咽口水,但还是摇头:“玲姐,我...我不能吃。这么晚了,吃这么油腻的东西对身体不好。”
“傻丫头!”周玲小姐将食盒往前一推,“你现在就是太瘦了。要想做我的替身,至少得长个十来斤才行。你看看你现在,站在我旁边,像什么样子?”
周玲低下头。确实,和周玲小姐丰腴优雅的身材相比,自己就像个营养不良的小丫头。
“吃!”周玲小姐拿起一块梨花糕往周玲嘴边送,“我让人家特意多加了猪油和糯米,保证补得快。”
周玲不敢违逆,只得张口咬了一小块。香甜绵软的滋味在口中化开,让她忍不住又咬了一大口。
“这才对嘛。”周玲小姐满意地笑了,“你要记住,从今以后,你就是我周家的大小姐。这些账目、族谱,还有礼仪规矩,都是你必须掌握的。此外,身材体态同样重要,明白吗?”
周玲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坚毅。
“对了,明天上午三慧友分公司的副经理会来拜访。”周玲小姐突然说道,“你要以我的身份接待他。”
周玲一惊:“这…我真的可以吗?”
“没什么可担心的。”周玲小姐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已经学了这么久,该试试水了。况且...”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忧虑:“最近局势不太平,我需要你尽快能够独当一面。”
周玲攥紧了手中的账册,没有说话。
“好了,你继续看书吧。”周玲小姐起身准备离开,“记住,这些糕点必须吃完。明天我会让人送更多来。”
望着周玲小姐离去的背影,周玲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她重新坐回桌前,翻开那本已经被翻得起毛的族谱。上面密密麻麻记载着周家几代人的关系网络。
夜风穿过金色的窗棂,吹起了宣纸的一角。
周玲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已经是凌晨两点。她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又咬了一口梨花糕。
甜腻的味道充斥口腔,让她有些反胃。但她还是强迫自己一口一口地吃完。
就像她强迫自己记住这些繁杂的人物关系,强迫自己学习高雅的礼仪举止,强迫自己改变曾经天真的言行。
第二天按照约定的时间,周玲来到了金尼斯酒店,准备和三慧友公司初步接触。
“周小姐,宋经理到了。”
达菲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周玲坐在梳妆镜前,手指微微颤抖。
“知道了,请他去会客厅等候。”
周玲强迫自己用周玲小姐那种优雅从容的语气说话。
站起身,她又仔细整理了一下衣裙。这件藕色旗袍是周玲小姐特意为她定制的,剪裁合体,恰到好处地遮掩了她仍显瘦削的身材。
深吸一口气,周玲缓步走出化妆间。
楼梯转角处的落地镜映出她的身影,举手投足间已经有了几分名媛的韵味。这些日子的训练没有白费,至少表面功夫已经过关。
会客厅里,一个身着藏青色西服的年轻男子正在品茶。听到脚步声,他站起身,含笑作揖:“周小姐,你好。”
“是你…”周玲一愣,赶紧回了一礼,声音轻柔婉转,“让您久等了。”
周玲惊讶的是,三慧友分公司的经理,竟然就是文远。时光飞逝,连他都已经毕业了。他把头发梳成大人模样,已经有了几分男人的魅力。
“周小姐客气了。”文远重新落座,目光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周玲,“今日冒昧来访,是想请教一下上个季度绸缎行情的事。”
周玲在他对面优雅地坐下,给自己斟了杯茶:“宋经理但说无妨。”
“是这样的...”文远从怀中取出一本账册,“最近市面上绸缎价格飞涨,现在只有我们俩家大规模进军丝绸业,却不知该如何定价。想请周小姐指点一二。”
周玲接过账册,翻看起来。昨夜背诵的数据在脑海中快速闪过,她很快找到了关键。
“依我看,宋经理是在担心这批云锦的价格吧?”
文远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周小姐果然慧眼如炬。现在滇缅公路被占领,云锦根本运不出去。以现在的价格,只依靠国内市场的话很容易压货。“
周玲微笑道,“近来局势不稳,苏杭那边的丝绸产量锐减。云锦作为上等货,自然还会有市场。我觉得价格不应该降低,我调查过,咱们这座孤岛里,发战争财的人可不少。”
她侃侃而谈,将进货价、码头行情、市场走向分析得头头是道。
文远听得连连点头,但眼中的探究之色却越发浓郁。
“周小姐见解独到。那就这么办吧。”他突然话锋一转,“您跟我认识的一个朋友长得很像,请问您认识周玲吗?”
周玲心头一跳,手中的茶杯微微晃动,
“是吗?我不认识她。她是宋经理认识的人吗?”
“是,不瞒您说,我很想她。”文远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我不确定这是不是爱情,我明明与她没有很多生活中的交集。但却忍不住的想她,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睡觉,可她却又出现在梦里。”
“宋经理。“周玲打断他的话,“生意场上,最忌讳的就是把私人情谊掺杂其中。今日您是为了绸缎生意而来,我们还是谈正事要紧。”
文远连连点头,“真是抱歉,让周小姐听了一些废话。那既然定了,咱们两家就都以这个价格作为零售价吧!”
会谈结束后,文远离开了。周玲小姐站在门口,点起一支女式香烟说道,“看得出,那个小子喜欢你。”
周玲摇摇头,目光坚定,“我知道。但我绝对不会再跟三慧友公司和宋家的人产生任何羁绊!”
“你今天表现得不错。”她轻声说,“只是还要多注意一些生活细节。比如...香烟。”
周玲连忙道歉,“不好意思我忘记点烟了。”
说完,她接过周玲小姐递过来的香烟,大大的吸了一口后,吐出一个白色的烟圈。
“说起来,你骑马练得怎么样了?”周玲小姐问道。
“还在练,因为从小害怕马,所以学习的慢一些。”周玲解释道。
“我可是骑马高手。”周玲小姐递过来一张名片,“这个跑马场是我朋友开的,你明天白天就去这里练习。”
周玲抿了抿发干的嘴唇,她知道自己必须跨过这道坎。这是周玲小姐对她的要求——一个真正的名媛,必须学会骑马。
白露之后的上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燥热的潮气。远处马场餐厅里西洋乐队演奏的《蓝色多瑙河》,优雅的旋律与周玲此刻紧张的心情形成鲜明对比。
“再给我一点时间......”周玲轻声说道。她穿着一身米白色的骑装,这是周玲小姐特意为她定制的。
然而此刻,她的额头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小姐,您要不要先去休息一下?”马夫看出她的为难。
就在周玲准备点头时,一阵熟悉的说笑声传来,让她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
“文卿,你看那匹马真漂亮!”
是周媛的声音。
周玲的瞳孔猛地收缩,几乎是本能地转身,却又立刻控制住了自己。她微微侧身,用帽檐的阴影遮住自己的侧脸。
远处的跑马场入口处,周媛挽着宋文卿的手臂款款而来。她穿着一袭淡粉色的洋装,裙摆随风轻摆,举手投足间尽显名媛风范。而宋文卿一身白色西装,带着温柔的笑意。
“快走!”周玲在心中怒吼。可双脚却像是生了根,动弹不得。
周媛的目光掠过周围,忽然停在了她这个方向。周玲感觉自己的心跳几乎要停止。
“那边那位小姐......”周媛皱着眉,似乎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周玲猛地抓住马鞍,用尽全身力气翻身上马。多日来的训练终于在这一刻派上用场,她的动作虽然称不上优美,却也不至于太过狼狈。
“驾!”
马儿受惊,立刻向前奔去。周玲死死抓住缰绳,任由飞来的树枝刮过脸颊。曾经的恐惧在这一刻反而成了她的救命稻草。
身后传来周媛困惑的声音:“奇怪,刚才那个人......好像有点眼熟......”
“这里这么多人,你肯定是看错了。”宋文卿温柔地说,“走吧,我们去餐厅坐坐。”
周玲驾马跑出了一段距离,确定已经安全后,才慢慢勒住缰绳。她的手还在微微发抖,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愤怒。
转身望去,周媛和宋文卿已经走进了马场餐厅。透过落地玻璃窗,能看到他们坐在靠窗的位置。宋文卿体贴地为周媛掖了掖椅子,周媛则是一脸幸福地望着他。
“狗男女!你们就尽情享受吧!”周玲抬手擦去额头的汗水,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小姐,您没事吧?”马夫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
周玲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她忽然发现,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能够稳稳地坐在马背上了。
远处的哥特式钟楼传来整点的钟声,悠扬的声音回荡在秋季的空气中。周玲抬头看了看天空,她知道,好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