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淮序隔天就坐上了私人专线飞往新加坡。
集团这两年要拓展下海外市场,沈淮序作为他爸钦定的接班人,必须替他爸去海外分公司看看。
他想得很清楚,等去新加坡把手头这些急事处理完,再腾出时间去处理他和陆元昭的关系。
其实在收到陆元昭的分手通知时,沈淮序不是没想过推掉手头的琐事立刻去杭城找他,他想了一晚,还是决定将新加坡的行程提前,好腾出时间去找陆元昭。
他需要一点时间去冷静,也好好去考虑下这段感情该何去何从。
但这并不妨碍他先派人去查查陆元昭的底细。
他至少得知道,陆元昭和裴泽臣是不是当真定下了婚约。
之前不想查,是因为不想侵犯陆元昭的隐私,在男女关系上他虽然没有经验,但在任何事的处理上,适当地给对方留有余地,是他向来的处事原则。
他将这套原则搬到了他和陆元昭的关系里,在陆元昭向自己吐露真心前,时刻维系他和陆元昭之间的界限,他知道多数情况下陆元昭会下意识掩盖自己的身世与家境,他也选择尊重她的想法。
所以直到如今,沈淮序都不知道陆元昭在哪所学校就读,不过从她的交谈中可以猜到,大概是在杭城的那所美院。
在这其中还有一个缘由,陆元昭虽然久不在京城,但她的家庭背景,上至她退休的爷爷周平,下至她的双胞胎哥哥和那个收养的弟弟,沈淮序知道得一清二楚,根本没必要在找人查她。
可是如今,没必要了。
莫名其妙被下达了分手通知并被转了十万分手费的沈淮序不想再压抑自己的内心,去端那副谦和守正的君子做派。
一具虚无的空壳,对他有什么帮助。
但他也不能就这么去问裴泽臣,你是不是当真要跟陆元昭结婚了。
“吴睿。”沈淮序吩咐他,“现在去查查。”
吴睿愣了下,他尚不知晓沈淮序被女生甩了的事,有些不解地请示,“沈总,去查谁?”
“周家的陆元昭。”
他将吴睿留在国内先处理这件事,让他隔天再飞来新加坡。
吴睿的电话来得比他预计的要快上许多。
下了飞机,才住进酒店,吴睿就打来了电话。
“沈总。”吴睿慎重地说:“那头不让查。”
沈淮序扯松领带,他此刻的烦躁难言于表,不甚理解地问:“什么?”
不让查?
沈淮序活了三十年,还真第一次碰着这种情况。
“是齐家发话了。”吴睿同他解释,“齐小姐说了,谁查陆小姐的消息,她就举报人滥用职权。”
查了,既会得罪齐家又会丢饭碗,没人肯接手这个烂摊子。
一面是齐家,一面事沈家,沾上点关系的人都推脱不干,生怕一次性把两家都给得罪了。
沈淮序眯着眸子,坐在房间的沙发上,一声不吭。
有意思。
这是早就想好了这一步?
查不到个人资料,总得查到个地址吧,沈淮序带了几分不甘心地追问:“那元昭她现在住哪儿?”
“也查不到,但只知道她每次回京,都宿在一处四合院,是周平名下的房产,还有就是香山的一套别墅,再就是家属公寓和齐小姐家……”
以沈淮序对陆元昭的了解,她此刻住在京城的概率几乎为零。
“……”沈淮序没再纠结了,直接换了个切入点,“行,那就去查查陆元昭他舅舅名下的房产。”
他记得年少时听长辈们说过,周砥的夫人陆凡枝,是一位浙商的妹妹。
陆元昭的消息查不到,那她舅舅的消息,总能查得到吧。
两个小时后,吴睿就发来了一条信息。
-【沈总,陆小姐舅舅陆凡荣,三年前在这个小区买了一套中式合院,现在登记在陆小姐名下。】
-【另外,这两天京城有个会,裴先生一直在随行,和陆小姐没什么交流,我也没有听说两家要联姻的消息】
没有联姻?
郁结的胸口稍稍地疏通了点躁意。
沈淮序点开吴睿发来的资料,是一处远离西湖的别墅群,虽说不确定陆元昭是否住在这儿,但还是让吴睿找人去留意一二。
隔天国内来消息说,齐祺好似出现在了那个小区门口。
记挂了一晚上的问题总算有了些眉目。
在国外奔走的这些天枯燥乏味,每每午夜梦回,沈淮序一人睡着梦见陆元昭涕泪交集地蜷在自己怀里,抽抽噎噎地攀上他的脖子,而他将她压在镜子前,不管不顾地顶撞。
醒来,只剩下一片狼藉,和抬手就能触碰到的冰冷床榻。
还有一颗半死不活还得提起精神去处理公事的心。
新加坡的行程结束得比沈淮序预想得早了一天,飞机落地京城,他就回了趟老宅。
一进门,就看见他家二婶叶磬对着一茶几的玉石犹豫不决。
他二叔二婶因为工作原因两人分居两地,叶磬平日就住在老宅,她喜爱赏玩玉石,他二叔在外就任这些年,时常看见了什么好料子,就寻人往老宅送。
沈淮序绕至沙发边同人打了声招呼,“二婶。”
“淮序回国啦?”叶磬笑着同沈淮序寒暄,“来帮二婶看看,该给梁小姐准备什么礼物。”
沈淮序的堂弟沈抒泓在国外求学时谈了个女朋友,两家的门第相当,已经在商议过阵子上门见见家长。
茶几上排开了几块玉料,沈淮序对玉器的研究不深,但也能看出都是清一色的好料子,一块块都清莹秀澈,总叫他无端想起陆元昭那双透亮的眼眸。
“都挺好的。”沈淮序心不在焉地评价道,揭过脑中那个不知从何而来的念头。
一旁候着的阿姨给他上了杯茶,沈淮序拿起来浅酌一口,润了润舟车劳顿干涸的喉咙,他的眸光散漫,盯着一桌子的玉石失神。
已经一个星期了。
陆元昭现在,是准备去工作?还是去毕业旅行?
吴睿发来的消息说那个小区安保森严,派去的人只在小区门口见过一次齐祺的车,之后就再也没见到过什么和陆元昭有关的人。
这么说来,陆元昭这一个星期都呆在家里?还是说早就不知道去哪里旅行了?
“你呀——”叶磬看出他的心事重重,笑他,“你就是身边缺个知心人。”
沈淮序端着茶,略带干涩的普洱没入喉管,他浮起一缕似有似无的笑意来应付长辈。
知心人吗?他原以为他也有。
事到如今他才明白,原来都只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
沈淮序支开脚,挪了挪身子,碰着了沙发上一个硌人的硬物。
他顿了下,放下茶,把那东西拿近了看,是一个只有掌心大小的木匣子,“这是……”
叶磬不明所以地看了眼,连忙拿过他手上的木匣子,端放在茶几上,解释说:“一个朋友去庙里请的玉佛挂坠,我明天刚好去杭城,就让我帮她带给她女儿。”
长辈们的事情沈淮序向来不多问,这是出于他最基本的礼貌,可一听到杭城的字眼,心思悬起,飘飘浮浮的,总觉得哪里不大对,他难得地多问了一嘴,“朋友?”
叶磬将那个木匣子放在桌上的手包里,“你不认识,是齐夫人的弟妹。”
“齐夫人?”沈淮序拧眉,京里还有哪位齐夫人?最有名的还不就是——
叶磬说:“就是那个白手起家的周总周毓。”
在他们长辈眼中,周毓算是圈子里最特别的一个存在。
出生于书香门第却沉迷经商,在人人拼了命往上读书的年代,读到大学毕业就下海从商,白手起家做大了自己公司,最后嫁入高门前还要和丈夫齐成钧签订婚前协议,要求两人资产独立。
或许提到齐夫人旁人并不能马上想到是哪位,但要是说那个白手起家的周总,便都知道那是周家的周毓。
像是有人给久未通电的线路拉下阀门,沈淮序直觉自己的心一下子跳得厉害,他脸上维系着脸上那副不甚在意的神情,“那她的弟妹是?”
“舞蹈学院的陆凡枝教授。”叶磬说,“学中国古典舞的,之前是舞团的首席,我和你伯父谈恋爱的时候你才三岁,我们还带你去看过她的舞剧呢。”
沈淮序讷讷地说:“忘记了。”
他还真忘记了。
“那你和她儿子应该见过,叫周自恒。”叶磬不意外沈淮序对周家的陌生,和其他人家比起来,周家的确有些过于低调了。
沈淮序点头,“之前见过几次。”
叶磬说:“他有个双胞胎妹妹,跟陆教授姓的,叫陆元昭,听说从小就养在杭城。”
陆元昭。
剧烈跳动的心脏在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后平稳了下来,沉稳有力地跳动着,像是历经狂风暴雨后的海平面,平静地只剩下因为一点海风余韵而吹动的波澜。
沈淮序听见自己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和,更多的是在表露疑惑,“她家要请玉佛做什么?有喜事?”
难道她和裴泽臣在相看,所以要请个玉佛?
哪有人结婚请玉佛的?
“嗯。”叶磬点点头,说:“她女儿怀孕了,在杭城待产呢。”
“怀孕?”沈淮序端茶的动作一个趔趄,因为没端稳,茶水在杯里晃动着,跃出杯沿,烫在他的虎口。
沈淮序恍若未觉,倒是叶磬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连忙喊人拿冰毛巾来给他擦拭。
他怔怔地,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他的喉结滚了又滚,努力地让自己的声线听上去和寻常无异,但话说出口,还是染上了一层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颤栗,“几个月了?”
叶磬疑惑地瞥了他一眼,还是说道:“三个月,说是中医把脉把出来是个女孩,所以想要请个玉佛呢。”
“三个月?”手上的冰毛巾被沈淮序攥住,像是在攥紧陆元昭的手,他费力地忍住即刻就飞去杭城的念头,问:“她结婚了?”
“没呢。”今天沈淮序的反应实属反常,叶磬心里有疑虑,但还是一五一十地把实话讲了,她遗憾地说:“说是没来得及去登记结婚,孩子父亲就去世了。”
“去世了?”沈淮序停顿半晌,他忽略孩子他爸去世的那条信息,缓慢地呼吸着平复内心的躁动,尝试去消化更重要的消息——
陆元昭怀孕了。
三个月。
沈淮序可以笃定,这就是他的孩子。
他想起手机上保留着的那条分手微信,难道是因为这个,她才提分手?
“是啊。”叶磬叹了口气,拉回他的思绪。
沈淮序听她惋惜道:“这孩子也是可怜,听陆教授说之前也谈了个男生,江大的,都要谈婚论嫁了,那个男生因为白血病去世了。”
又是这个早逝的初恋。
沈淮序发现无论是谁提到陆元昭的感情,都绕不开她那个早逝的男朋友。
究竟是有多优秀?优秀到任谁提起都要惋惜一番?
喉间不知从何溢出一点血腥味,沈淮序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在咬着牙,竭力克制着。
凝固在原地的时间总是格外漫长,沈淮序不知道自己花了多久才让自己冷静下来,开口问道:“这个玉佛,是找人送吗?”
“当然不是,这料子好,还开过光,我还舍不得给人碰呢。”叶磬说:“我也正好想去西湖走走,就顺带给陆小姐送过去,也拜访拜访。”
“明天吗?”沈淮序问。
“嗯,明早。”
“我也要去杭城办点事。”沈淮序的声线有条不紊,寻不出一丝纰漏,“我陪二婶一道去。”
若是此刻跟前有面镜子,沈淮序会发现自己的脸色一如以往的任何一刻,从容自若。
若非忽略他手背上紧绷的青筋的话。
冷静些。
他在心里暗暗告诉自己。
只要再等一天。
他们就会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