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传江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一个人。
从他妈拿着离婚证和银行卡离开家的时候,陆传江就被他妈抛弃了。
他爸妈离婚具体在哪一年不知道,但他妈决然离开的时候,是在陆传江十四岁那年。
那时候就坚决地不会带他在身边,但那时候的他其实还是会期待的。
可是时间过去,他妈也印证了她的说法,每次陆传江因为偶尔的想法想跟它闹的时候,她都会拒绝。
甚至用警告和烦闷的语气叫陆传江安分一点。确实完全消失在了陆传江的初三生涯里。
不久后,陆传江妈在那边有了新的家庭,有了……新的孩子。
很长一段时间,就算陆传江在学校出什么事情,他妈也只有迫不得已地在忙完了一天之后才能给他打电话。
到后来,他就不期待了。
那一段时间,陆传江不想听到任何人说话,在某一天晚自习,他把手机砸了。
他爷爷赶到的时候,老师向他爷爷提醒。
有时候他爷爷会提起一两句他妈相关的事情,他知道,是她妈打电话给他爷爷,旁敲侧击问他的状态。
但陆传江更知道,他妈只是害怕自己给他造成麻烦。
他害怕听到一切动静,总是会想起一切的不好。他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但后来他知道,他妈只是纯粹的恨他爸,连着自己一起恨了。
陈课蹲在卧室门外,脚边是两盒外卖和饮料。
他不徐不慢地挖着矿,耳朵里面戴着耳机。
游戏的界面停在了他输掉上一把游戏。
看见陆传江的反应陈课其实是不知所措的。
陈课其实很想知道陆传江发生了什么,那么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安慰他。
可陆传江的眼神里的悲伤太重了,重得陈课开不了口。
陆传江并不想要别人的同情,对于本身的强者而言,莫名其妙的同情反倒是一种侮辱。
那种感觉他挺熟悉的。
陈课叹了口气,点了下一把开始。
“你是在装深沉吗?”
再次抬眼的时候他姐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他的面前,上下打量陈课,
“我说陈美丽女士,声音能不能小点儿?哎哎哎疼疼疼……”
陈允桐拎着陈课耳朵,另一只手指着他的嘴,“我真的警告你,你再叫我陈美丽你就死定了!”
“好。”陈课
做了个鬼脸,双腿盘着揉了揉自己的耳朵,“已老实。”
她姐其实叫陈允桐,因为太过臭美,外号陈美丽。
陈允桐女士非常满意陈课的态度,双手放开拍了拍手。但还是继续刚才的话题,“你是有什么心事吗?”
陈课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以前陈课姐还没有上大学的的时候,一家子还住在一起。
陈课姐比陈课大十一岁,一把屎一把尿把他带长大的,比老妈还啰嗦,少年老成的,稍微看到点不对,就会走过来问这样的话。
陈课当然没什么心事,至少属于自己的心事此刻没有,自从有了少年意识之后,他要死了自尊心,就很少跟他姐聊天。
随后,陈允桐看了一眼紧闭的卧室门,问:“你和你朋友吵架被赶出来了?”
陈课倒希望是。
“我在你心里还挺不堪的,”陈课不服气地说:“他可能心情不好,给他一点私人空间。”
“啊……”陈允桐降低了音量,问:“为什么心情不好啊?”
陈课说不上来,心有点儿堵,“大概是因为家里吧。”
她姐一脸嫌弃地看着他:“我真的不明白你这些死直男了,生气了也不知道哄,就知道放人冷静,肚子疼了永远只知道倒一杯热水,吵架永远都得让人先低头。”
“……扯远了啊!”陈课两手一撑跳起来,突然眼神一亮。
他姐双手插着腰,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陈课一脸坏笑地看着她,“又不是我跟他吵架,陈允桐女士,有情况啊?”
“才没有!”陈允桐双手抱在胸前,“我就是在想,你朋友心情不好不知道安慰一下啊,万一小帅哥想不开呢?”
陈允桐他说得很坦然,陈课想,也是,谁能看得上他姐啊。
陈课也不和她姐打趣,不过他姐说对了,游戏都过去几把了房间里还是没有动静,自己的手机也没有收到信息。
说不担心是假的,陈课脸色一缓,难得认真地解释,“他就是可能和他家人发生什么事情了,我不知道怎么说。”
“有联系他父母吗?”
陈课:“他……好像没有爸爸妈妈。”
两姐弟相互沉默,走廊里雅雀无声。
“孤儿啊。好可怜啊。”
他姐好像理解偏差,但陈课觉得,也差不多吧。
陈课其实想让他姐帮忙出个主意,但意识到自己做这一切只是想让陆传江开心一点的时候,脑袋却是一片空白。
万一陆传江真的翻窗了怎么办,他们家层高有点儿高,二楼跳下去,腿摔断了的话。
虽然陆传江没有明确的表现出来,“但我觉得,他心情就是非常不好,很不好。”
“啊……”
“这样的话……”
两个人讨论了一下情况,最后她姐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一个东西递给他,“还是哄哄吧,我心烦的时候最讨厌别人叫我安静。”
第二天七点钟,陆传江从睡梦中被闹醒。
醒来坐在床头,他一阵精神恍惚,用了三分钟才回过神来,这不是自己家。
左右看,视线在床头上的一小片粉色哪里停顿了一下。
陆传江伸手拿过来,粉色的袋子里面装着一个同是粉色朗姆酒味道的大福,大幅是樱花形状的,小小地放在手里很精致。
他拿起大福下面的那张纸。
字很丑,语气却很潇洒。
【下来吃面。陈课留。】
陆传江放下纸,字是真的很丑。
陆传江没有吃早饭的习惯,爷爷做好再到吃的时候已经是早午饭了。
但他不会在任何正式场合和别人家里暴露自己的懒人属性,利索地下了床之后走近房间洗漱。
陈课的浴室东西应有尽有,陆传江刷好了牙,犹豫着给陈课发了信息。
那边秒回了,语气相当不客气。
【陈课:还要我抱你下来吗?】
真想把这张嘴撕烂啊。
脑海里面突然想起昨晚的尴尬场景,陆传江立马出了房间。
陆传江其实挺害怕见到长辈的,尽管他见过陈课的母亲。
他下楼的动作有点慢。
陈课端着面条放到桌上,看见楼梯上下来的人,提起嗓子呵了一声。
陆传江手一顿,迅速对他竖起中指,陈课擦擦手,也回了他一个中指。
一切都要感谢陈允桐小姐姐,给老爸打了招呼,早上煮面的时候多煮了一碗。
狗和那老两口出门了,他姐还在楼上呼呼大睡。
陆传江拉开椅子,陈课看对方,觉得好笑。
饿了一个晚上的陆传江吸了一口面条,瞬间双眼一亮,“这么好吃!”
“祖传的,”陈课满意地拍了拍手,像是这个面条是他做的,他拉下椅子坐下,也开始吸溜面条。
两个人吃饭都是狼吞虎咽的那一款,吃得又多又快,不多会,面条就被吃完了。
陈课扯过纸巾擦嘴,陆传江自觉地站起来,准备端起两个碗去洗。
陈课扭身提醒他,“有洗碗机,冰箱旁边柜子下面就是,你放那里就行了。”
陆传江没理他,坚持把碗筷放到洗碗池,拿起了帕子。
清晨的空气很清新,客厅很亮。
陈课扭头看向陆传江的背影。
他不自觉地想到了昨天的场景。
昨晚他姐回屋后,他推开了房间门。
房间的灯和他走的时候一样亮,但电视已经没有声儿了。
床上的人很安静,安静得已经睡着了。
他姐预判失误,还担心这人会伤心到通宵,陈课轻轻地笑了一声,把门关上走了进去。
陈课把外卖放下,走到陆传江睡的方向。
看来夜宵是吃不成了,这人睡得很沉,桌上的纸也用了半包。
陈课蹲在他面前,仔细地观察这双有些泛红的眼睛。
没有了醒着时候尖锐的棱角,没有了针锋相对的语气,五官在灯光下温和而静默。
这是不是才是陆传江本来的样子?
半晌,陈课伸出手,在对方的鼻梁上刮了一下。
然而这个人醒了就打破了他的想法,还是一样的犟,一点都不可爱。
陆传江洗完碗用纸巾擦了下手。
正准备说什么的时候,一个黑色的身影又冲了进来。
“旺仔……”陈课拉长声音喊了一句。
陆传江这才看清,原来是狗。
边牧的速度名不虚传啊,他想。
陈课抬眼的时候看到陆传江十分紧张又局促的站姿,他笑着把狗抱到自己的身上,“我妈肯定又跟黎超超的妈妈聊天。”
陆传江问:“你怎么知道?”
陈课说:“我妈出去一般都是套好绳子的,只有回来要到家的时候才会松开绳子。”
他叹了口气,“哎,如果遇到黎超超的妈妈肯定没有二十分钟回不来。旺仔最多原地等五分钟。”
陆传江恍然大悟,但没有说话。。
他小时候也是自己走回家,在家等半个小时也不见他妈身影。
眼神闪过一瞬间的灰暗,很快又恢复了平静。这样的情绪变化被陈课完美地捕捉在了眼里。
陈课意识到说到了禁忌话题,感觉转移话题。
陈课“哎呀”一声。
陆传江:“你能不能不要老是这么一惊一乍地。我还没说什么。”
陈课放下狗,侧脸看着他,“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吗?你变脸不也比翻书还快。”
往事不用再提,陆传江根本不想提昨晚的事。
陈课看他皱起的眉头,不要脸地追问:“咱们又不是最好的了?”
陆传江抬头,表情姹紫嫣红。
不能再逗人了,但是忍不住,陈课一脸笑意,故作委屈道:“花都送你了,咱们又不是最好的了。”
陈课坚持送他到家门口,陆传江终于没忍住,咬着牙看他,“你他妈有病吧!哪有人送客送到对方楼下的啊!”
“诶!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哦,”陈课晃了晃食指,抬头看向这栋陌生的老式居民楼。
老城充满了烟火气息,陆传江家的楼下是一排麻将馆,单元楼旁边是残联技术学院。
陈课来过老城,却没有找到过这么个地方。
陆传江撇开眼,避开他疯狂的暗示,“我爷应该走了,你在我家可能没午饭吃。”
陈课不以为然说:“我可以点外卖,你都在我家住了一晚了,我也想睡一下你家的床。”
陆传江觉得这个人像小学生交换辣条一样,交换了辣条才算是最好的朋友。
真的很幼稚。
陆传江认真地拒绝他,“不行。”
他说完下意识地去看陈课的脸色。
陈课只是依旧嬉皮笑脸,不要脸地撞他肩膀,“就去,就去!”
真是拿这个人没办法了,前十七年也没有遇到过这么个朋友。
陆传江正准备说什么,忽然,眼神一边,迅速地把人拉进铁门。
大概是灯坏了,铁门里面光线相当暗。
陈课没看清什么,他几乎是被扔到墙上去的,等他回过神来他已经被陆传江狠狠地压在身后。
他扭了一下,没扭动。
“别说话。”陆传江警告他。
身上传来的剧烈疼痛让陈课不敢再动弹,陈课索性把身子放软,靠在墙上,垂眸看着眼前的后脑勺。
一个戴着鸭舌帽的中年男子插着兜从门前路过,等那人彻底消失,陈课感受到身上的压力一松。
再过了几分钟,陆传江松开他。
陆传江看了他几秒,眼神闪躲,说:“还是先,别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