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是什么。
张重光突然不明白了。
也许他从来没有明白过。
他曾经认为,爱是付出钱财、时间、泪水。
但他眼下才恍然大悟,这些似乎远远不够称得上爱。这些他曾经骄傲付出的,只是身为伴侣理所应当的责任。
他在奔赴爱的时候,
一时一刻都不曾取下那张完美的假面。
那张人人喜欢,人人追捧的,英雄面具。
这张可以拯救所有人,也可以拯救自己的英雄面具。
在上一秒,伴随他二十年的面具,轻而易举地破碎了。
他才回过神来。
原来如此脆弱。
他的爱,恨,都如此脆弱。
也许是感受到他的走神,男人的齿尖碾了碾他的唇瓣,微微溢出点血。
刺痛将他的神志唤回。
几乎是下意识地,他抬起双手,勾住男人的脖颈,如潮水般汹涌地回吻。
他的动作突然,激烈,不管不顾。
他撕扯着对方的衣襟,啃咬着对方口中的软肉,死死地粘着他的胸腔。
我爱的。
我会爱的。
我一定会爱的。
张重光死死压着对方,不肯有一丝分离的可能。
男人并没有挣扎,任由他发泄那自以为是的爱。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口腔都充斥着血的铁锈味,身上的衣服都乱作一团。
张重光的肩骨低低地颤抖起来,那紧咬着对方唇齿的嘴里发出阵阵呜咽。
泪水啪嗒啪嗒地,落在男人的脸上。
他终于松开对方的嘴,却又迫不及待地将吻落在其他地方。
对方的脖颈、喉结、锁骨、肩头和心脏。
他的身体颤抖着,摇摇可坠地蜷缩在对方的肩头。
“我、我会爱的……我会的……”他的声音哽咽,带着压抑不住的哭泣。
“我会爱的,我会的……我——爱——你。”
声音已经颤抖得不成样子,最后的三个字生冷无比,毫不加修饰,毫无情绪,直白的说出了口。
仿佛,这个人的爱,就是这般生硬。
仿佛,这样就不算自欺欺人。
“我爱你。”
“我爱你的。”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这些他最擅长说出口的话,却怎么也听不出真情实意来了。
“我爱你……哪怕你是个杀人犯,我也爱你。”张重光的声音已经哑了,强撑着说出这最后一句。
李烛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脊背,在他耳边漫不经心地开了口:“宝贝儿,今天是真心话日。”
“没关系,我原谅你。”
张重光失去了最后一丝力气,他无力地趴在男人的身上,再也忍不住放声哭了起来————
“爱。”
好难啊。
……
张重光,生在2005年立春。
天生拥有磅礴的生命力,最擅长的,是虚构完美的生命爬架,用来帮助自己攀爬而上,死而复生。
三岁。
目睹父亲出轨,母亲说爸爸和阿姨是关系很好的朋友,只是牵牵手,就像小光和晓雯。
可他们身上黏腻的,如同来自同一巢穴的湿热气息。
与我和晓雯不一样。
“睡一觉,就当是一场荒谬的梦吧。”
六岁。
目睹母亲出轨,父亲说那是缪斯和设计师的精神柏拉图,不掺杂一丝不该有的情感。就像那些完美的艺术家,如毕加索,如弗里达……
可那些艺术家的□□也同样腐朽,向着x的深处跌落,自顾沉沦。
与柏拉图不一样。
“睡一觉,就当是一场荒谬的梦吧。”
十六岁,高考失利。
爷爷将他的名字挂在国外一流大学的名册上,他在白港市吃喝玩乐六年,便得到了海外名硕的学位。
“睡一觉,就当是一场荒谬的梦吧。”
这世界上很多东西都是假的,只要合理运用,假的就有可能变成真的。
真和假的本质本就是一样的。
把它们分得太清楚的话,是相当愚蠢的行为。
儿时,
他说自己想成为一个拯救世界的英雄。
于是,
二十年来,他努力缝补自己的面具,属于他的英雄假面。
拯救之心也许从未降临,
勇敢无畏也从未存在,超乎常人的同情心也从未拥有。
他难以对他人的苦难感同身受,无法心怀仁爱。
他懦弱犹豫,遇到打击的第一反应是自我欺骗的隐瞒与虚幻。
那被他虚构的,隐藏在内心深处的记忆。
视频通话中的猎杀与解刨,瓢泼大雨中的抛尸与对视。
原来,
对方从未隐瞒过。
张重光缓缓闭上了眼睛,轻声呢喃:“睡一觉吧,就当是一场荒谬的梦吧——————”
耳边是母亲、父亲、爷爷交杂的声音。
细细轻语。
如棉针穿过缝隙,缝补虚幻,重塑假面。
……
2026年4月16日。
春日的天气,温和的阳光,轻柔的春风。
轻轻吹动的树叶,枝头鸣叫的鸟儿,盛开的玉兰花香。
都透过阳台的窗户倾洒进来,
催促床上的人醒来。
张大少爷翻了个身,滚到一边,躲避被太阳晒得有些发烫的被子,钻进爱人的怀抱。
男人的手掌轻柔地摸了摸他的发梢,在他额间留下一吻。
小少爷忍不住低声笑了笑,眼睛却没睁开:“未婚夫,几点了?”
男人的声音带着淡淡的鼻音,如实道:“7:32。”
“该起来了。”
小少爷不满地哼唧了一声,往他怀里又钻了钻。
“我不,我要再躺一会儿。”
“我是说,我该起来了。给你做早饭。”李烛哄道。
小少爷又摇了摇头,哼哼唧唧地不肯撒手:“我不要,你陪我一起躺着。”
“我们小光怎么这么任性啊……坏孩子。”李烛的声音带着轻笑,呼吸细细地洒在他的耳朵上。
张重光用头往他胸口顶了顶,像是一只发泄小情绪的羊羔,脑袋上的毛发都炸了起来才肯罢休。
最后狠狠冲撞了一下男人的胸膛。
“我就是坏孩子,我就是坏孩子……我是李先生的坏孩子,我是最爱最爱最爱李先生的坏孩子~”他的声音故作娇嗔,柔得像是随时都能掉两滴泪来。
两人身上都起了一层静电,噼里啪啦地响了一通。
又疼又麻又痒。
李烛忍不住低声笑了笑,手指穿过他炸毛的乱发,耐心细致地将其理顺了。
手掌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哄着:“那我更要起来做早饭了,不然会把小光饿坏的。”
“这世界上最最最爱我的小光,可不能饿的死掉。”
张重光成功被男人逗笑了,低声咯咯咯笑了半天,脸上的笑容灿烂地如初春的阳光,十分活络。
十分满意地亲了亲对方的下巴,松开了手。
“麻烦未婚夫了~”
李烛坐起身来,跟着他的腔调:“我的职责。”
用过早餐,张重光又睡了个回笼觉。
他最近特别喜欢赖床。
日子太过平和,他便没什么自制力了,随心所欲地在床上翻来覆去地做条鱼。
李烛偶尔来喂喂他,亲亲他,摸摸他,给他翻个面。
他就更加理所应当地做条懒鱼了。
下午,瓶盖摇着尾巴来催他起床了。
张重光托起它的狗头,试探地问:“吃饭?”
“尿尿?”
“出去玩?”
“零食?”
瓶盖的耳朵动了动,眼睛也瞪大了一些。
张大少爷嗤笑一声,晃了晃它的狗头。
“馋鬼。”他笑骂了一句,才从床上爬起来。
他睡得浑身无力,走了两步才缓解过来。
从宠物橱柜里掏出两包零食,漫不经心地撕开一袋,丢了一块给等候多时的长尾巴猎犬。
他整个人依靠在阳台的边缘,随意侧目朝外看去。
一道彩虹从天边划过,在那细细喷洒的水珠间形成。
张大少爷的眼睛瞪大了一些,难掩欣喜。
他凑上前去,低头去看。
只见李烛正在趁着天色不错,用家庭小型洒水器给他们五彩斑斓的后花园浇水。
彩虹的光辉映照在晴白天空,春风徐徐,阳光怡然。
男人身上穿着一件普通的居家白T,站在后花园的花丛中间。
那双灰眸,映照出短暂的波澜。
好美。
这双眼在看见饱和色彩的时候,变得好美。
像是借由这些色彩重获新生了一样。
“李烛!————”
张重光下意识呼唤爱人的名字,想要透过这幅美到虚幻的情景,见一见爱人的眼睛。
男人下意识回过头来,那双眸子在见到他的那一刻,霎时亮了一下。
这份光,是从内而发的,为他诞生的。
独属于爱的自私新生。
“扑通!”
谁的心跳。
小少爷的眸间也跟着颤抖,惊艳呼之欲出,扯出一抹灿烂的笑。
正当他看得出神时,
细密的水珠清洒在他的脸颊,划过他的发梢,像是一场春日阳光下的小雨。
他下意识地偏头,惊讶地睁大了眼。
“李先生!”
“没抓稳。”
张重光没继续躲,他任由那些细密的水珠落在他的脸上,趴在阳台的栏杆上继续向下看。
却忍不住轻哼一声:“你故意的。”
李烛不置可否,声音带着情绪的跳跃:“给小光浇浇水。”
“你开花吗?”
小少爷笑盈盈地冲着他眨了眨眼,用手在脸颊处比划了一下:“开啦!”
突然,一片小小的彩虹落在他翘起的发梢上。
李烛的眼睛沉了沉,一时眨也不眨,盯着对方的笑脸。
只见,小少爷勾着嘴角,无声地开口说话。
嘴角的肌肉牵连脸颊,眉毛也微微挑起来。
“我——爱——你——”
没有声音,他也能分辨出这句告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