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玩你。”张重光笃定道。
那张漂亮的脸露出严肃的表情,那双眼睛攒着泪和真挚。
“是你在玩我。”说着,他擦了擦还未来得及落下的泪,吸了吸鼻子道:“你不是答应我了,永远爱我的吗?”
“你不是答应我了,跟我永远在一起吗?”
“你不是答应我了,让我永远幸福的吗?”
说着,张大少爷的声音已经哽咽的快让人听不清,他的肩骨都在颤抖:“你不能……你不可以的……你不能在承诺我永远的时候,存着跟别人发展的踌躇,你不可以的……”
李烛不知想到了什么,嗤笑一声:“永远本就是一种谎言,你送给我的时候,我也送给你。”
“我答应你,你也答应我。”
“有什么意义吗?”
张重光眉头紧锁,他有一种极其荒唐的感觉。
“我从没骗过你,我的永远也不是谎言!”
男人没有附和,也没有反驳,他甚至没有太大的波澜。
只是那双灰色的眸中,带着隐隐约约的,戏谑。
他不信。
张重光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人,这个成年男人,从来没有信过。
从来没有信过他的承诺。
从来没有信过他的永远。
他不信他的承诺,不信他的永远,不信他的感情,甚至不信他这个人。
恍惚之间,好像一切都是假的。
当一个人对你没有信任的时候,你说的真假也没有意义。
因为不管怎么样。
都是假的。
张重光却因此感觉到了痛苦。
他哭了起来,因为痛苦。
他突然觉得爱很痛苦,爱李烛很痛苦;
可因爱产生的恨更痛苦,对李烛的爱中带了点恨,竟令他更加痛苦,痛苦到无以复加。
他不知道如何解释,也不知道如何找错。
找谁的错,找对方的错吗?
找到最后,他发现,这段感情从头到尾都是错的。
他原本只想找对方的错而已。
不,他原本只想从对方的错中也找点爱出来而已。
可是没有。
意识到没有的那一瞬间,张重光突然就没了力气。
那原本声嘶力竭的,情绪崩溃的力气,没有了。
感受到对方失去力气,整个人又变得软绵绵的。
李烛下意识拍了拍他的肩膀,松开了桎梏他的双手。
这平日里,经常安慰他的手。
轻轻柔柔地拍打。
原来,是一种生而为人的礼貌啊。
不是因为爱。
张重光整个人都没了力气,他任由身体像一滩烂泥,他靠在对方的身上,脸埋在对方的颈窝。
像是如常。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又像是咬紧牙关:“我恨你。”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我恨你李烛。”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李烛不懂他的恨,像是不懂他的爱。
他也如常的温柔,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脑袋,摩挲着他的脖颈,他微微卷起的发梢。
直到,他的颈窝传来一阵刺痛。
青年人不知何时张开了嘴,狠狠咬了下去。
他发狠地噬着他的肉,牙根打颤。
对方血溢出来的瞬间,他的泪也接踵而至。
他衔着对方的血肉不肯松嘴,埋着脑袋呜呜咽咽。
是幼兽捕猎的喉管轰鸣,还是人类愤恨的哭泣。
男人的手并没有因为血肉疼痛而颤抖,依旧稳健地,如常地抚摸着安抚着。
“这是什么泪?”
他冷不丁问道。
张重光没回答他,口腔里是对方的血和自己的泪,腥的、涩的、咸的——疼的。
“你没资格知道了。”他说。
“你也没资格让我十分钟哭完了。”
“你再也没资格管我了。”
“你这辈子都不会知道我的泪,是什么味道,是什么意思了。”
“李烛,失去我,你一定会后悔的。”
李烛歪了歪脑袋,
他拥有过吗。
……
他们分道扬镳了。
张重光是怎么走的,李烛不知道,对方不会告诉他了。
李烛却回到了餐厅,依旧衣冠楚楚地,与对面的女人共进晚餐。
蒋莉盯着他颈窝处被啃的惊心动魄的伤口,突然觉得好笑,就嗤笑出来。
“李烛,你这个gay。”
李烛眨了眨眼:“我像吗?”
“你知道的,我从不给自己设限。”
蒋莉啧了一声,“不,你gay得惊心动魄了,像你身上这伤口一样。”
“你应该拒绝我。”
李烛挑了挑眉:“你挺不错的。”
蒋莉摇摇头,“对,我当然很不错。”
“但李烛,你有很大的问题。”
李烛:“我的条件让你觉得不够了?”
蒋莉耸耸肩:“不,你的条件真是不可多得了。”
但很快,女人就话锋一转:“但是,李烛,你不会爱。”
那双漂亮的,风情的下场眼睛,极具攻击性。
这不是一位温和的女人,温和的优雅是她的假面。
她短暂地透出些骨血里的东西,眯了眯眼睛道:“我一直觉得,你是不会爱的。”
“一开始我不在乎,毕竟我也不擅长爱人。”
说着,她抬眼看了看男人身后,那边的四人位已经空飘飘了,只剩下琳琅满目摆满的法式菜肴。
“但,你好像把那个懂爱的人弄哭了。”说着,她的眸子定格在男人颈窝处的血肉模糊。
他从那片血肉模糊中,看出那留在上面的泪。
一定是一场天翻地覆的泪,呕心沥血的泪,比男人流出的血还要红的泪。
“你好不绅士。”她说。
李烛没有因为这句话不爽,他只是轻轻颤了颤睫毛,嚼动的动作停了停。
他问:“你懂这泪的意思吗?”
像是真心实意的,发问。
蒋莉从他的眼中竟然读出些许天真。
眼前的男人,何止是不会爱,他是全然没有爱的能力,他不像个人类。
想到这里,蒋莉自觉荒唐地笑了。
笑得很大声,以至于周围的人都纷纷侧目。
“李烛,你要尝尝他的泪。”说着,她像是笑累了,“尝了你就懂了。”
“但好像你没机会了。”
女人戏谑的微笑,看了看他的伤口。
李烛定定地看着她,突然说了一句:“机会,从不会消失。”
……
张重光走之后,很大声的哭了。
他在21汀放声大哭,比第一天入住时的鸣叫还要吓人。
江稚鱼三人守着他,不放心走,也不放心睡,只好轮流看着他。
张大少爷不擅长喝酒,没喝几瓶就已经醉的不行,吐了好几次。
江稚鱼给他清洗了一番,哄着哄着那人才肯睡。
收拾完,他就有些腰酸背痛。
退出房间,守在门口的两人醒了。
“睡了?”盛迩迷迷糊糊问。
江稚鱼一边揉着自己的肩膀,一边点头。
“睡了,但睡得很浅,总是惊恐发作。”
楚翘站起身来,下意识帮他捏肩,试图缓解他的酸痛。
捏着捏着,就听江稚鱼骂了一句:“草他妈的,大傻逼。”
楚翘明显愣了一下,动作顿了顿。
盛迩:“他没骂你。”
楚翘:“知道。”
因为骂他的话,脏话就不是这种低阶版本了。
盛迩揉了揉有些发疼的眼睛,困得不行了。
“我们先睡一觉吧,门窗都锁好了,我们在客厅睡,守着大门。”
江稚鱼点了点头。
张重光不是个令人麻烦的人。
但他是个爱和恨都很生猛的人,在他刚刚失恋的这段时间,属于随时会爆发的时候。
虽然这种爆发的几率很小,但他们三个人不敢赌,万一出什么事怎么办。
一个酒鬼要是突然消失了,想想都很恐怖。
于是,他们在客厅打了个地铺,有的睡沙发,有的睡地铺,三个大少爷就这么凑活一宿。
不知睡了多久,凌晨时分,他们被一阵嘈杂的声音吵醒了。
最先睁开眼的,是楚翘。
似乎是张重光的哭声,哭喊声。
他立马分辨了一下,这哭声不是从二楼传出来的,甚至都不是从这栋房子里传出来的,而是从外面。
楚翘立马就清醒了过来,一个鲤鱼打挺地冲出门去。
因为他的动作很急很快,本来枕在他臂弯里的江稚鱼一个哆嗦也吓醒了。
不知谁踹了一脚盛迩,将他和瓶盖都踹醒了。
楚翘冲出去的速度很快。
那哭喊声音大了不少。
“李烛!王八蛋!开门!!!”
“开门!李烛!开门!!!!!!!!”
“你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在家!开门!!!”
张大少爷一边哭一边嚎叫一边duangduang砸门。
他已经撒了泼了。
楚翘下意识想将人拉回来,盛迩看了看紧锁的院门,惊呼:“这死小子,翻墙出去的?!”
楚翘一边开门,将第一道、第二道、第三道锁都一一打开,正准备出去。
就见江稚鱼已经一个翻墙冲了出去。
楚翘拉都没拉住,默默骂了一句:“靠!”
江稚鱼的动作很快,几乎是一把将张重光给拽了起来,一边骂一边道:“你是不是摔倒了?手上哪来的血?”
“死小子你真不要命了是不是?”
张重光哼哼唧唧的挣扎,“你让、你让李烛出来!”
江稚鱼正要继续骂他,就对上了他那双早就哭肿了的眼睛,像是俩胖大核桃一样。
可怜巴巴的。
“你院门怎么打开的,房门密码不知道吗?”江稚鱼轻声哄他。
张重光呜呜了两声,将自己有些血肉模糊的手抬起来:“指纹,指纹解不开,呜呜呜……我摔了我摔了……手破了、破了!”
江稚鱼一边给他擦泪,一边哄:“我们先回去,成吗?明天再来,我给你血擦擦,擦了就能开。”
张重光似乎听不见一样,拼命地敲门。
“我进不去小鱼,我是不是永远都进不去了小鱼……”
“我进不去……我怎么就进不去呢……”
“为什么我都这么努力了,我还是进不去,还是进不去啊……”
他一边哭一边叫,最后像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一样,重重地在门框上敲了两下。
力气大得他手心又渗出不少血来。
江稚鱼去拽他,他也终于不挣扎了。
楚翘和盛迩也连忙伸手帮忙,几人身后的瓶盖也急得团团转,直哼唧。
“咔嚓”。
那被敲了半天的门,却在他们要离开的时候,被打开了。
几人的脚步顿了一下,原本失去挣扎欲望的张重光顿时像打了鸡血一样。
“李先生!”他伸了伸手,像是极力地想要进去。
进门里去。
进门里去而已。
……
“你这种人是不会爱的。”
李烛不记得,这句话有多少人对他说过。
第一个对他说的,好像是姑婆。
那时,他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现在,他依旧不懂。
但他确实,不相信爱。
有些时候,他能感受到爱的美好和幸福。
但大多借由别人的爱和幸福,可怜巴巴地分给他一些。
浅尝止渴。
他本质,不相信这样的东西会降临在他的身上。
他不会对任何人,乃至“伴侣”产生任何依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