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大厦的一处玻璃窗前,因为展览举办,封闭楼层流动。
此时,这一层的角落,不会有人来。
只有两个人紧贴在一起,贴着被擦得干净的玻璃窗,缠绵的吻。
衣衫摩擦发出的声响,窸窸窣窣,却完全无法遮蔽缠绵的水声脆响。
张重光整个人都挂在对方的身上,
每一次接吻的时候,他都不自觉地在对方身上攀附,整个人变得软绵绵的,恨不得在对方的身躯上缠绵到黄昏落日,又一处旭日高升。
明暗交叠,无限轮回。
这个吻不会终止。
眼前的人不会远去。
爱,也无限轮回。
张重光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时候放开他的,也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回过神的。
他牵着对方的手,推开一旁的玻璃窗。
让风吹过,降解空气中弥漫的旖旎。
“李先生,你会永远爱我吗?”
他很想问这句话,他总是问这句话。
可每次在这种时候,他的耳膜都会蒙上一层厚茧,一时之间便听不见、看不清了。
只有对方微微扬起的嘴角,轻轻嗤出的笑意,和他安抚地,擦过他发梢的手。
“你会永远爱我的。”
他说。
这一句独断的,决绝的,不肯有半分转圜的。
他不打算留余地给对方,
也不会留余地给自己。
“你想走投无路吗?”男人的声音带着轻笑,似乎是在逗弄一条哈巴狗。
勾得张重光想吐舌头。
但不行。
张重光咽了咽口水,攥了攥他的手,两人相缠的手指紧贴着,皮肉快要被湿腻的汗水粘在一起。
“我和你一起走投无路。”他说。
你也将一切都抛掷出来吧。
永远爱我。
原谅我的贪心,永远爱我。
原谅我的卑劣,永远爱我。
原来我的自私,永远爱我。
“求你。”
张重光的声音突然哑了,像是呕心沥血了。
这句意味不明的乞求,似乎是在求一条供两人走远的死胡同。
或者,他只是想要红着眼,求一个吻。
而已。
……
两人短暂的离席,似乎并没有对展览造成什么具体的影响。
只是李烛刚刚回到会场,就被一群人簇拥着带走了。
又剩下张大少爷一个人。
张重光刚刚被喂饱了,只是用舌头顶了顶虎牙,挤压自己的口腔,将对方残留在他嘴里的气息挥发出来。
于是,他便满意了。
张重光驻足片刻,眼前突然一亮。
找到了。
那个漂亮的展览缸。
那双橙棕色的眼睛一亮,脚步有些加快。
终于有机会在期盼的作品面前站定,张大少爷严肃了一些,想要仔仔细细观摩一下,这放在聚光灯下的高台艺术品。
经过顶光的笼罩,周围围绕的暗色秃鹫曝露的头骨,变得更加惨白和刺眼,像是生硬闯入视线的刀片,存在感有些过于强了。
以至于人的眼神像是被吸住一样,卷入那头骨缝隙的漩涡之中,久久不能回神。
张重光眨了眨眼,像是恍然回神。
他挪了挪视线,视线随着聚光灯凝聚在五只秃鹫围绕的中心地带。
那枯枝包裹的正中央——一只金色的笼中鸟。
金丝雀。
它的羽毛像是在金色的光辉中侵染过一番,灿烂无比。
白色的光照在它的每一寸翎羽的纹路上,像是赋予它一层淡淡的金箔。
令它闪耀、灿烂、美丽。
可张重光却只感觉到一阵毛骨悚然。
他反复品味这只金丝雀带给他的感觉,比起他先前看过的标本艺术,似乎有一种全然不同的感官体验。
先前观察过的没有每一件艺术品,
都像是死中蕴含着生,像是随时都会眨动眼睛,抖动羽毛,伸出信子,伸展骨骼————恍若新生。
但眼前这只站立在心湖枯木中央的金丝雀,不一样。
这只金丝雀的每一片翎羽都被舒展的那么完美,那宝珠一样的瞳孔,与他的眼眶缝合的恰到好处,似乎还能看清它的眼角黏膜。
它昂首挺立,甚至有些威风凛凛的。
可却给了观看者一种——虚假感。
没错,就是虚假感。
这只金丝雀,被秃鹫围困,被枯木囚牢,被心湖桎梏。
依旧灿烂的光芒打在它的身上,
没能赋予它磅礴的生,只加重了他虚假的死。
生中攀附着死,就连周围曝露出头骨的秃鹫,都怀着一口气。
只有它,孤零零。
只有它,死的彻底。
是从内向外死去的。
“救不活了。”
张重光想。
张大少爷提着一口气,像是替这只金丝雀提起来的一口气。
他的目光落了下去,落在那落下的名字上。
《光》
很简略的一个字,占据了那块雕刻的小石碑。
张重光的眼睛有些僵硬地眨了眨,突然觉察出一种酸涩,从他的鼻腔蔓延,侵蚀他的眼眶。
“……”他盯着那只鸟,轻轻摸了摸展览缸的玻璃。
刚刚触碰到,便仓皇收回了手。
“扑通!”
“扑通!”
“扑通!”
是张重光的心跳吗。
还是金丝雀挣扎时的展翅呢。
……
“小光?”
“小光……”
“小光——”
张重光突然打了个颤,回过神来。
周围弥漫着淡淡的香气,是李烛卧室的独特熏香。
一种苦柠檬的味道。
李烛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默默退了出来。
“你走神了。”
“看来你累了。”
张重光这才反应过来,他感受着对方的抽离,顿然空虚。
“我、我还可以……”他的声音有些倔强。
李烛却只是用浴袍将他裹起来,将他从床上抱起来,默默带去清洗。
“不要逞强,也不要勉强。”
“这世界上,能让你勉强的人和事,还多着呢。”
张重光没听懂,他只知道他今夜不会给他了。
于是,他只是带着落寞靠在对方的胸膛。
……
自从展览结束后,李烛似乎就忙了起来。
早出晚归,好几天都见不到人。
张重光有些百无聊赖的,连画画的心情都没有了。
不知就这样淡淡的过了多久,也许已经到了夏日的末尾。
他终于再次见到了李烛。
张重光几乎是瞬间扑进了男人的怀中,用鼻尖蹭他,用嘴亲他,用手抱他。
他像一只原始动物一样,用身体的每一寸感官去感受对方。
去吸取对方的气息。
以此得到相思许久的安抚。
张大少爷整个人挂在对方的身上,令对方抱着他,将他抱着远离地面。
他便用双腿缠着他,用双手抱着他。
又在对方的脸上用力啄了好多下,像是抱着木桩生啃的啄木鸟。
“我想你。”
“我想你,我想你。”
“我想你,我好想你,我想你,我好想你……”
他的每一句都在表达汹涌的思念,语气却委屈着,似乎隐约夹杂着恨意来。
他咬着每一个“想”,重重地,用牙缝里挤出来。
李烛抱着他,受着他。
“你想我了吗?”张重光鼻头红红了,像是刚刚哭过一样。
男人轻轻点头:“嗯,想了。”
平淡的,特别平淡的一句。
但似乎对于眼前的青年人来说,已经足够了。
张重光的眼眶红了红,将眼泪蹭到男人的脖颈上,是最大胆的报复。
李烛观察着他的表情,思忖道:“在看什么?”
脖子。
是男人白净粗壮的脖颈,那凸起来的动脉曲线。
张重光有一种想要咬下去的欲望,
也许是想在对方身上留下点什么,让他无时无刻都想着自己。
也许,只是出于本能的想咬而已。
他不知道,他也不会说出来。
因为这是坏孩子的行为和想法。
他是个好孩子,是李烛的好孩子。
是一只令人喜爱的Good puppy。
他是不能做这样的事的,这是不被原谅的逾矩。
于是,张重光只是微微贴近了,直到用鼻尖顶到对方的动脉,感受到流淌在里面的血液,似乎还在轻轻跳跃。
他舔了舔自己的牙齿,像是在自我安抚。
最终,他只是微微从中挤出,舔了一口。
像是一只狗。
一只听话的,狗。
“请夸夸我。”他说。
李烛的手指穿过他的发梢,指尖捏了捏他的耳朵。
“好孩子。”
“Good puppy.”
张重光似乎心满意足了,埋在他颈窝轻轻笑了笑。
李烛:“给你带了礼物,要不要看看?”
刚刚还有些萎靡不振的张大少爷立马冒出头来,那双橙棕色的眼睛登时瞪大了。
一眨一眨地看着男人,就差吐舌头了。
“真的?!”张重光忍不住露出一抹灿烂无比的笑容,欢快的,欣喜的,期盼的。
李烛只是从那有些宽大的口袋里掏出一件东西来。
一个蓝丝绒盒子。
还算小巧,大概有男人的多半手掌大。
张重光好奇地摸了摸盒子的边缘,眨巴着眼睛问他:“这是什么?”
李烛的眼睛盯着他:“拆开看看。”
张重光忍不住笑了笑,缓慢地、小心地将其打开了。
一个小玻璃罐,里面是一片浓郁的,分不出边界的红。
张大少爷惊讶:“颜料?”
李烛:“嗯。”
“我记得,你说有一幅画一直完不成,差一个漂亮的红颜料。”
张重光这才想起来,李烛虽然最近很忙,一直没空跟他见面,但他没少给李烛发消息。
经常吐槽自己的一张宣传画马上就要到截稿的时候了,却迟迟不够满意。
当时他还在想,要不随意交上去一版好了。
那时候李烛并没有怎么积极地回复他。
没想到,竟然记住了他随口的吐槽。
张大少爷突然就感觉眼眶发烫,就要继续哭起鼻子来。
“怎么了,颜色不喜欢吗?”李烛很快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声音轻轻地问他。
张重光吸了吸鼻子,将泪水胡乱擦在他的高档衬衫上,然后摇了摇头。
“喜欢,我特别喜欢,这个红色特别浓郁特别正,很难得。”
他说着,声音却更加哽咽了。
眉毛也委屈地皱起来,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李烛下意识地,摊平手掌去接。
接什么。
接对方慌慌张张落下的泪。
场面就有些略微的诙谐起来。
对方的泪水有点多,每次哭鼻子的时候都是一边嚎哭一边掉眼泪。
像是水做的。
那泪水顺着男人的掌纹延伸,又从他的指缝淌下去,弄得他整个手都湿漉漉的。
男人的声音似乎带了些许的无奈:“喜欢,开心。为什么还会哭?”
张重光已经哭得一抽一抽的,整个人都像是打嗝的小鸡。
:“我、我、我是、感动、感动的、幸福!幸福的泪水!”
李烛愣了一下,眨了眨眼。
幸福、感动的泪水。
他似是不懂,又似是无奈,又似是想让对方快点稳定下来。
李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