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了电话，张重光靠在床上小睡了一会儿，就发现第三瓶也已经见底。

连忙起身换了最后一瓶，看了看时间。

李先生应该还有不到半小时就会到家了。

正好可以帮他拔针。

张大少爷一想到一会儿就要见到李烛，便喜上眉梢。

床头柜上放着一些切好的水果和零食，估计是照顾他嘴馋的毛病。

看来是真把他当成下不了床的病人来看了。

张重光往嘴里塞了两块芒果，喜滋滋地哼了一段网红土嗨歌。

正准备靠在床上刷会短视频，楼下就传来一阵门铃声。

李烛家的门铃是电子门铃，按下去的一瞬间会爆出比较刺耳的机械铃声。

是最初始的版本，没有更改过。

但是眼下这个门铃声却显得不同，明显是比较跳跃的流行铃声，是经过更改的。

张重光突然意识到，这个有些远的铃声，是自己家院子传来的。

他不由得有些好奇，自己眼下的这个住址，只有小鱼他们三个特别亲近的好朋友才知道。

他连编辑都没来得及说。

会有谁突然登门拜访呢？

张重光纳闷地站起身来，推着吊瓶杆缓缓靠到窗边，没有推开阳台的门，只隔着一条窗帘的缝隙向下看去。

这是一种下意识地自我保护行为，张重光其实平常是个神经相对大条的人，但是这一次却莫名觉得有些奇怪，难得小心翼翼。

他看见一个人站在21汀的院门前。

那人穿着一身黑色的休闲运动装，脑袋被兜帽遮住，只剩下下半张脸的皮肤颜色透露出来。

是黑色中唯一的惨白。

那人的嘴唇也没什么颜色。

尽管看不见那人的眼睛，也能感觉到他的视线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二楼卧房的方向。

同时，他手下的动作也没有停止，速度愈来愈快，不停地按动着院门的电子门铃。

那跳跃的铃声在反复粗暴的挤压下变得断断续续，有些鬼畜起来。

看起来像是有急事。

张重光一边好奇一边纳闷，他掏出手机，点开连通门铃的APP，点开了远程通话功能。

“你好，我是张重光。”张大少爷的声音带着礼貌的活跃，又道：“我现在不在家，您有什么事吗？”

瓶盖跟在他身后，好奇地摇着尾巴，似乎在好奇他又在跟谁打电话。

还不等他的话落地，那人的脸就下意识向下垂了垂，将整张脸都埋进兜帽中。

“你好？”张重光眨了眨眼，有些纳闷。

那人肩骨微微颤了颤，不知道是在笑还是在哭。

片刻后，他缓缓抬起了眼睛，上半张脸依旧藏在帽檐下，下半张的惨白曝光在镜头中。

只看这半张脸，也能够感受到对方是一个骨骼消瘦的男子。

只见，男子突然嗤笑出声，那笑声不是很大，像是极力克制下的渗漏。

张重光微微蹙眉，正准备继续开口询问，就发现那人突然抬起了脸。

不偏不倚，朝着他锁在的方向看了过来。

只是这一眼，就能感受到那藏在厚重黑发下的目光，眼白占据了绝大部分，那黑色的瞳孔紧缩在中心，红血丝像是一静脉网从深处爬出来。

这双眼睛死死地瞪着他，与男子嘴角的笑意相得益彰。

张重光立马感觉到一股毛骨悚然。

手机app里还在不停地传出对方的笑声，那笑声阵阵，不知不觉变得越来越狰狞和扭曲。

张大少爷这次是想都没想，就连忙退出了app，掐断了远程通讯。

笑声戛然而止，他才犹犹豫豫地抬起头来。

可这时，男子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整个人都僵直在了原地，下意识环顾四周，没看见半个影子。

一时之间，他差点怀疑是自己昨天恐怖片看多了，出现幻觉了。

张大少爷整个精神都不自觉紧绷起来，在原地踌躇须弥，鬼使神差地将手搭在了阳台的门把手上，想要拉开这道保护，寻找那男子的身影。

似乎是感受到他情绪的变化和僵持，瓶盖在他周围转了一圈，轻轻舔了舔他的小腿，用自己的方式安慰着他。

他的手触碰到冰凉的门把手，连冷汗都发不出来。

突然，一只手从身后猛然抓住了他的手腕。

！！！！

张重光当即就吓得惊叫一声：“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紧绷的情绪在这一刻爆发出来。

作势就要剧烈挣扎。

直到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别动，回血了。”

是李烛的声音。

张大少爷在听到对方声音的一瞬间，眼眶就是一烫，双腿都有些软了。

“李先生，你回来了！”张重光明显松了一口气。

李烛的眼睛盯着他的手背，抬手将那已经回血的针头拔了出来，再拔出针头的一瞬间，用指腹按压住皮肤，阻止它继续出血。

男人的动作行云流水，完全没有一丝的犹豫。

张重光都没来得及感受到疼，低头看着被男人捏住的手，下意识低声道谢：“谢谢。”

“刚才在看什么？”李烛微微抬了抬眼，语气之中听不出什么情绪。

张大少爷这才想起来方才发生的事情，便有些心有余悸地将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对方。

当然，他隐去了自己害怕得心脏狂跳的情绪。

李烛的神色有些严肃，盯了他一会儿。

“那软件可以看回档吗？”

张重光下意识想要掏出手机，但却发现自己的右手被对方按着，另一只手去掏右边口袋会显得有些滑稽。

在李先生面前，张大少爷还是有点偶像包袱在的。

于是，他眨了眨眼：“李先生，我手机在右边口袋，能帮我拿出来吗？”

李烛垂眸看了一眼他的口袋，伸出另一只手。

男人的手掌伸入他的口袋，两只手指夹出了口袋里的手机。动作很利索，乃至并没有过多触碰到他的大腿。

但张重光在面对男人的时候，感官不知为何总是自顾自地放大，尤其是在跟对方有肢体接触的时候。

整个身体都极具敏感。

这不，他已经隐约有些感觉了。

本就沙哑的嗓音更加听不得，他轻声道：“密码是250401。”

“我刚搬过来的那天。也是我第一见到李先生的那天。”

李烛解锁的手顿了一下，抬眼看了他一眼。

“是这个app？”

张重光回过神来，连忙点头：“对，就是这个。”

李烛单手滑动操作，找到了刚才的可视门铃回档画面。

他的表情依旧很严肃，眉头有些微微紧蹙，看起来很专注。

直到男子有些突兀的笑声从手机里传出来，他的眉头先是疏解，瞳孔微微扩张了一下。

“是、是不是很奇怪？”张重光还有些害怕，没去看手机里的画面，而是盯着李烛的脸。

李烛嗯了一声，“白港市前段时间出现过可疑跟踪狂，可能已经流窜到这里来了。”

“最近几天，不要单独出门，门窗要锁好。”

张大少爷眨了眨眼，似乎有些惊讶道：“会有这么严重吗……其实说不定这人只是走错了。”

话音刚落，李烛那本来专注于屏幕的眼睛突然一颤，猛然抬起，一寸不移地盯着他。

“很严重，会死人。”

男人的眼睛突然变得很黑，黑色的瞳孔几乎要占据整个眼白的程度，浓密的睫毛像是一层羽翼附着在上面，一丝光芒也别想进入。

比方才那奇怪男子的眼神还要压迫和恐怖。

张重光一下子就被对方的眼神镇住了，背后霎时出了一层冷汗，汗毛竖立。

“我、我知道了。”张大少爷生硬地咽了咽口水，老实道。

“不要不放在心上，只要有一丝被危险人物盯上的可能，都要提起百分百的警惕。”李烛一字一顿，似乎是在强迫眼前这个心大的家伙听进心里。

“这种人的心理防线极其低下，正常人的思维也无法理解，他的发疯的契机不定，没有阀门。”

“你想知道他们如果抓到你，会对你做什么事吗？”

张重光想要摇头说不想，但他已经被对方的神情威慑到，整个人都僵在原地，似乎浑身的血液都倒流了一样冷。

“最基础的遭遇，就是对你造成实质性的身体伤害。殴打、折磨，骨折、出血、脏器破损。”

“或者，他会对你进行性侵犯。这种精神变态在性方面尝尝伴随着异常的性癖好，变态□□以及性暴力等猎奇行为。”

“再或者，将你囚禁在一处暗不见天日的地方，限制你的行动自由，鞭笞你的精神和灵魂，直至把你也变成个疯子。”

“在极端情况下，他会杀了你。”李烛说着，那双黑漆漆的眸子突然眯了眯。

“当然，你不会死的那么痛快的。”

“一定会遭遇难以想象的，足够你自我杀戮的恐怖遭遇。”

“人能赋予他者的伤害，远远要比恶鬼要痛苦百倍。”

男人的声音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情绪，像是叙说很普遍的生活现象一样平淡。

瓶盖没能从男人的话语中觉察出什么，在两人周围转来转去，一个劲儿地摇着尾巴，似乎在期盼谁能摸它两下。

他的主人状态就有些不好了。

张重光吓得脸色惨白，浑身血液凝固。

许久，他眨了眨眼睛，泪就那样淌下来了。

张大少爷吸了吸鼻子，委屈地盯着男人：“不要、不要吓唬我。”

李烛看着他哭唧唧的脸，水汪汪的眼。

原本凌厉的眼突然怔了一瞬，紧蹙的眉透出些许无奈的苦恼。

“李先生……我知道很危险了，你不要吓唬我了……”张重光擦了擦泪。

不知是不是越想越委屈，还是越想越害怕，还是两者情绪都有。张大少爷忍不住呜呜呜地哭出声来。

他是吓到了，但也是真的觉得委屈。

李烛想伸手擦擦那人的泪，可却不知应该先擦哪一颗。

只能低声：“抱歉，我不吓你了。”

张重光顺杆爬：“你也不要凶我了。”

李烛疑惑地歪了歪脑袋，发自内心的不解道：“凶了吗？”

张重光委屈道：“凶了的。”

“抱歉。”李烛道。

张大少爷摇摇头，“不抱歉，李先生抱抱我。”

他眨巴着染泪的眼，轻声地，低下地，求爱人一个拥抱。

那张脸上带着天真的期盼。

李烛：“狡猾。”

却伸出手臂将人拉入怀中。

两人拥抱在一起，不知是谁如了愿。

心脏隔着皮肉贴在一起，却完全没有同频。

像是被各自蒙上了一层薄膜，恰到好处地降低了喧嚣，只剩脉搏的欺骗。

…………

泪，只是一种人体释放出的透明液体。

主要的成分含有98%的水分，剩下一些自我修复和抵御病毒的蛋白质无机盐。

人类最基础使用泪水的方式，是保护眼球的机械冲洗。

最为边缘的使用方式，就是因为情感所释放。

悲伤、喜悦、压力、愤怒等情绪波动都可以刺激这脆弱的泪腺释放液体。

泪是人体多系统协作的产物，兼具生理保护和心理表达功能，其精密控体完美体现人体作为动物种类的复杂性。

但眼前这个家伙，似乎掌握了另一种使用方式。

近乎于随心所欲的召唤，

说风是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像是他完全外放的感官情绪，随时随地可以不加掩饰，导致所有情绪都没有什么重量。

轻轻的来，飘然的去。

而这轻如鸿毛的泪，却总落在他的心湖上。

也足以掀起些涟漪来，产出来的，是一种李烛并不擅长的情绪。

这令他感到苦恼非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