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喜欢巧克力，恰巧我也喜欢，那太好了，我们就是好朋友。

露尔莫名地想起小说里的儿歌——就是那本《血色许愿树》，那一节是讲主角的童年——这儿歌是关于交朋友的，有共同特点的孩子就成为朋友。半恶魔血统的主角犹豫了一下——只一下，当她看到那么多孩子因为“巧克力”团在一起，她就也唱了起来，挤进这不属于她的团体。

孤独总是难以忍受的，所以适当的伪装被认为优解，那之后的痛苦便被忽视。

她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黑巧。

沉默。

江凝接下来的一把抓出了水晶糖，接着又是一把水果软糖，还要零落的酥糖和奶糖。纯黑色的苦味混在五彩斑斓里，也成为一种点缀。她温柔地笑着，将那些糖果堆在旁边。服务员恰好端上了冰淇淋，红色的果酱漫过雪白，夹杂着糖碎，最上方还有一颗樱桃点缀，叫人垂涎欲滴。她把唯一的冰淇淋往露尔那边推了推——露尔闻到了那股刺鼻的味道，江凝于是抱歉笑笑，她往后坐了一些。

露尔有些局促，不愿意去动那冰淇淋。江凝又一再邀请，露尔犹豫了一会儿，拿起勺子，冰凉甜腻漫在嘴里。她又看了一眼江凝，整个人有些僵硬。

“味道怎么样？”

“很好吃……”

“之前暮来吃的时候就很喜欢。”她笑起来，如同冰淇淋上的糖果碎屑那般甜蜜。白色的发丝温柔地垂下来，和鬓角的麻花辫拥在一起，搭在她那惨白的手臂上。她自然地往前探了一些，原本拉开的距离又缩小，那刺鼻的味道随着动作又漫过来。

这是一种说不清楚的味道，在这位江小姐的身上——并不是浮于表面，她像曾被浸泡在这股味道里的一样，一切顺着她那胞间罅隙，深入骨髓。

露尔试着去适应这味道，不过有些困难。好在江凝不动弹之后，那味道似乎沉下去——虽还留有余韵，但她已能承受。

或许还有自己是血魔这层原因在吧——对感触不是很敏感什么的。

“最近生活怎么样？”

“嗯？”露尔咽下嘴里的樱桃，“还好……”

“住所没问题吗？”

“我现在住在林夕的公寓里。”她又舔了一口果酱，“目前看来没什么问题。”

江凝低下头，去拆那糖果。她随手拿起一颗百香果糖，拆开，却不丢进嘴里，她捻着包装袋子，最终看向露尔。

“百香果糖，吃吗？”

“唔……谢谢……我自己开就行……”

“虽然是血魔，但也要好好补充能量才行。”她的手撑住头，微微歪着，放松下来。她微笑着，像谁家阿姨责备对面的孩子不好好吃饭。

“唔……平时……没什么机会……”露尔晚饭会和夏涵一起吃，夏涵也愿意把零用钱都给她——家人虽然严格管控，不许她买杂七杂八的东西，在“食物”这件事上却格外宽容。可惜了夏涵对食物没什么兴趣——她可是个宁愿饿几天肚子都要跑去买书的家伙……不过那也是高一时候的事情……被发现之后，乱七八糟的事情折腾了一段时间，她对书的热情也磨损得所剩无几了。露尔自己……其实不太愿意花钱……本来宿主就首先需要进食——即使那家伙不想吃！自己也要吃，那就是双倍的钱。本不该有这种花费的，这是种浪费。

她挖着冰淇淋的手顿了顿。江凝笑着，将糖果递到露尔手上。

“没事的。我吃不了，你吃就好。看到其他孩子可以享用这些美好，我心情也好。”

露尔看了她一眼。

“嗯？”江凝笑着，又示意冰淇淋。露尔于是将冰淇淋抱近了些——这叫她安心——又一口一口吃起来。她不太能明白江凝是什么意思，总不能是在讨好她吧……或许真的有这层意思……毕竟她知道游离者的事情，一定会全力阻止对方的——但那可是性命攸关的事情！怎么可能一个冰淇淋、几块糖就收买了呢……她不该不明白这种事情……

“我们这边讨论了一下。”她闭上眼睛，似乎是休息，更可能是回忆。她抿了抿嘴，又继续开口，“我们决定照着世界内的规则来处理，这样影响会小一些。”

“什么意思？”

“交易会引起一部分的世界混乱——毕竟我们属于世界之外。所以管理员会阻止我们，那是她的工作——我理解……”她微微一笑，又坐正，两只手交叉，半抬着脑袋，“我们打算利用‘恶魔能力’的联系机制，切断你和夏涵之间的生命联系。血魔的身体在脱离宿主之后会坍塌——我们还在找方法，不过快了，这不用担心。”她笑起来，笑容保持着。这笑容幅度不大，似乎因为她脸上的肌肉——她说话的语速也很慢，轻悠悠的，像慢慢抽出的丝绸布，柔软、细腻。这柔软安详地拂过露尔，像安抚一只小动物。后者缩了缩。

“之后……需要你代替夏涵。”

“代替？”

“对……就是字面意思。夏涵我们会带走，你加入她的生活环境就可以了。你们长得一样，也没有其他人知道血魔的事情，没问题的。”

露尔又缩了缩。她似乎不太能接受这件事。

“有什么异议的话可以说说看。”江凝鼓励着，“我们会调整的——我们也希望找到最好的方法解决问题。”

“我说不上来……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你为什么相信管理员？”

露尔缩了缩。

“如果你实在不愿意，我们也会找其他方法。夏涵本身是自愿的，不是吗？我们只负责完成交易对象的愿望——在这一点上，我提前表示抱歉。”

她又塞了一颗糖给露尔，这次是巧克力。

露尔顿了顿。

她突然站起来，莫名的火气窜上来。她将那巧克力和吃了一半的冰淇淋推回去。她还是不能说清楚这份恼怒是为何。她感到一种无力。江凝脸上闪过一瞬的错愕——她也起来，似乎想要安抚她。

傲慢。

露尔在她身上读到了和秋月白一样的气质。或许江凝已尽可能去减弱这一点——可似乎事实如此——无论管理员和游离者谁在说谎，在这件事情上露尔都没有选择权。决策在夏涵，她只是被卷进来的而已。她没有自己的生活，没有自己的选择，甚至连意识都要和宿主纠缠。她为什么要坐在这个地方？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到地面上来——她原本是怀念地上的生活，她想念她还是“夏涵”的时候。于是她来了。她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生活明明一塌糊涂。

自己是什么脸色？发白或者发红？她的呼吸艰难起来，最终保持自己的礼貌，冲江凝道一声“抱歉”。后者便不再纠缠她。她安抚似的笑了一声，说着“没事”。露尔走出去。她不知道自己往哪个方向走了多久。直到她怒火消去，腿脚发软。

昏黄的路灯与蝉鸣交织，强迫似的在可怕的寂静间塑造出喧闹的景象。露尔喘着气，她烦躁地往前走，找到个安静些的地方，坐下。

她这辈子第一次感受到她只是露尔。抛弃一切纠缠，她终于是她自己——一个一无所有的恶魔。

她下意识地摸口袋——那里放着林夕给她的手机。看会小说吧？或许会感觉好一些？

她抽出手机，另一样东西也从口袋里掉出来。那小东西落到地上，滚了两圈，似乎碎了。她探头，是块白巧——大概是江凝在安抚她的时候塞进来的。

“如果你喜欢巧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