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喜欢夜晚吗?
陆灯月总不自觉去想那些无关紧要的问题。这只是某种习惯。她并不去阻断这些飘散的思绪——或许飘散会让她安心。
她说不上来。她或许只是喜欢入夜后管理处的那份安静。她对“静”的依赖似乎过于强烈了,她享受于、沉浸于那份夜晚——整个办公室只有许些机器运作的声响,和本就属于夜的音乐——在白日杂音褪去之后,所显露出的风声、飞虫拍翅膀声,还有什么东西撞到另一个东西所发出的“嘎嘎”或“咚咚”声——不过这声音大概也是由于风或者虫子吧。
午夜了。
值班的陆灯月已经睡过一觉。为了应对突发情况,管理处每天留一到两人值夜班,每周一般值班一次,有时候两次。晚上没有特殊情况第二天要正常上班。
还好。她想,反正可以睡在管理处,有专门的睡垫。林夕来之前,她的值班搭档轮换着来,有时也会变成她一个人。一个人其实没什么,也就叫她时常担心睡太沉遇到突发情况反应不过来,不过恶魔管理处就没什么事多的时候。上次晚上加班是因为什么来着?好像是新地面行动政策试行,恶魔突然集中涌上来,闹了点事影响治安了吧?也就那两天折腾,之后又安定下来。可能到下次改政策,她们才又折腾一回吧?
陆灯月胡思乱想着。她有点迷糊,凭着感觉和记忆去摸自己的手机。屏幕亮起来,刺得她眯了眯眼睛。自动调节功能将那份过分张扬的光亮拉下去。她揉揉眼睛,确认了一下时间:十二点半。可以继续睡会。她却有点鬼使神差地站起了。
一开始她想叫林夕也过来办公室,但对方坚持留在档案室,她也就不说什么了。在这工作的半个月里,陆灯月都没什么机会和她说话——倒也不是说对方刻意躲开,毕竟确实没什么需要交流的地方。除了几次早上她自高奋勇给大伙带早餐,自己被对方问到,一时间顿住,卡壳半天终于要了杯咖啡。
“美式黑咖啡?这玩意真有人喝啊……”
她忘不掉对方下意识挑眉的表情,她无法忽视她那自言自语的话语。即使对方反应过来陆灯月的表情一下子变得难看,她慌忙解释没有恶意——陆灯月自己也知道,但她就是会在意。她有点害怕,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林夕不喜欢咖啡——她似乎将偏心都分给了牛奶。早上时常能看着她叼着袋装牛奶走进来。她总是充满活力——和蛋糕店黑醋栗的活力不一样——她像光线本身,她走进来,阳光就撒进来,预示着这将是一个美好的早晨。
——或许只是自己的错觉。
最近林夕有个朋友好像来A区西南了——一个红头发的女孩——到宿舍来找过林夕。陆灯月莫名地想起上次酒吧遇到的安杰丽娜,那人和林夕似乎住在一起了,不过自己没怎么碰到过她。
她莫名觉得心里纠得难受。她总是很在乎林夕的事情,即使她对对方几乎一无所知。
又过分敏感了吧?她叹口气,想。
陆灯月迈开步子,走动。她似乎从胡思乱想里走出来了,现实在她眼前清晰起来。办公桌、办公椅、电脑、窗台上的绿植、透着窗帘缝隙撒进来的月光……她的脑袋就像被清空了一次,思绪如潮水般悄然褪去,不再上涌。月光填充进空间,清冷,却让人安心。
她有些木讷地抬起右手,握拳、松开、旋转……她好像能感到DCPB在她血管里流淌——那些晶蓝色的、如流水、如月光般的液体,像墨在她身上书写。她忘不掉那时的痉挛,异物冲击大脑、像穿过一层冰的感觉,十几秒如同一生那么长。冰冷从右臂静脉开始,直达心脏,再绕行,到肺、到大脑、到脊髓、到每个神经细胞。现在回想起来,她还是会觉得想吐。呕吐物里会混着血和那些晶蓝的东西——这上帝的祝福落到人身上,也和恶魔的诅咒无异。
到哪里了?不对——
十二点三十三分。陆灯月恍惚得像从梦里醒过来。她又出现幻觉了?她第一反应去扯脖子上的十字项链,那项链在她的手心里躺着,还留有着她体温——它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平淡的装饰物。
她头疼得厉害,于是闭起眼睛,双手合抱顶住额头,作祈祷状。她不信教,这只是她的习惯。好像这么做就能让一切都好起来——
不对,那不是幻觉,只是过去的影像在脑袋里回放……唔,没什么的。她已经好了,都撑过来了。只是点副作用。她早就从鬼门关爬回来了。她还活着。今后也不会再有什么问题。对了,就是这样。已经没事了,冷静点,陆灯月……
她开始干呕。生理反应叫嚣着,心理安慰已不起什么作用。她跌跌撞撞地跑到自己的办公桌,猛得拉开抽屉,摩擦发出刺耳的尖叫声。她手指颤抖,胡乱扒着抽屉里的药。瓶装的、袋装的、胶囊状的、颗粒状的——药物与药物碰撞在一起,混乱的声响像她脑袋里杂音。
我应该都分类放好了才对——到哪里去了——
她感到胃酸上涌,昏厥感袭来。她终于找到了那胶囊,她扣了几次才终于扣准,整个艰难地、粗暴地吞下去。
不能吐不能吐不能吐……
她默念着,直至一切似乎归于平静。或者自始至终都是这样平静,是她熟悉的夜晚。
她回来了?!
她喘着粗气,整个人快摊下去。
……她要找人说说话……她要把自己留在这个地方……她马上想到了档案室的林夕,她几乎是冲过去,却顿在档案室门口——冷静点……陆灯月……这个点……应该在睡觉……不能把人吵醒了……
她暗自祈求着,紧紧攥住她的项链。小心翼翼地打开档案室的门。她的手依然颤抖着——神明回应了她的祈祷——林夕坐在那里,醒着,似乎很精神。她看到陆灯月,慌忙把手上的东西合起,顺手丢到边角。
“呃?!陆灯月?出什么事了吗?”
她突然像泄了气的气球,好像苦难的孩子回到她的故乡,回到那个似乎属于过去的、美好的旧时光里——像神给予她残破生命难得的一丝安慰。
莫名的感情涌上来。她站在门口,头发蓬乱,浑身冒过虚汗,衣服黏在一起。她顿了一会,突然不可思议地——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