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当初不杀人?
李茉刚附身的时候,虽然懵,但反杀一个毫无防备、精虫上脑的男人是没有问题的。而且她未成年,在遭受侵犯的时候反杀,最多判一个防卫过当。
可是,人生不是李茉的,是陈青松的。杀人很难,受过专业训练的士兵、警察第一次动手还会应激反应,城里长大的小孩儿看到杀鸡会吓得做噩梦,杀人,很难。
为什么现在想杀人?
同样的理由,人生不是李茉的,是陈青松的,李茉只是来帮助她的。如果陈青松不能成那个现有的正义里得到安慰,那么动用一点儿小手段是值得的。
李茉捂着胸口这样对自己说:“我会给你报仇。”
李茉先申请探监继父。
申请、取号、等待叫号,这一排的会见区,有很多犯人都等着会见亲人。
继父穿着蓝色囚服,慢吞吞走到会见区,见到李茉,明显愣了一下。继父瘦了,也老了,监狱里三餐规律、锻炼有度,他还是在巨大的心理压力下瘦脱了相。他原本只是一个混吃等死的底层员工,唯一拿得出手的身份就是国企员工。作出这样的丑事,单位开除、名声败坏,他唯一的儿子深以为耻,不愿再来看他。
李茉摘下玻璃墙上的电话,狱警指示继父坐在会见区,后退几步,站在门口警戒。这是一个能守护安全,又不至于听清对话的距离。从狱警关切的眼神、下意识的肢体动作,李茉猜测,狱警知道会见双方的关系。
也对,探监需要递交申请。
“你见我干什么?”继父试图伪装出曾经的强势。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哥哥卖了家里的房子,带着嫂子、侄儿走了。你放心,你的事不会影响他们,外地没有人知道这事儿。”李茉灿烂一笑,红唇轻启,吐出两个字:“爸爸……”
继父吓得一抖,原身倔强,继父强势的时候逼着她喊,被她妈打,她都死犟不开口,一直以叔叔称呼。事出反常必有妖,继父原先以为懦弱胆小的继女不敢声张,但她却报警了;后来在法庭上见到,继女冷静、理智得仿佛这是别人的事情;今天这突然一笑,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是老虎吃人前咧嘴。
“你叫我什么?你干了什么?”继父攥紧话筒,紧张得盯着李茉。
“我什么都没做,可是单位开除你的通知大家都知道了,说话得难听,哥哥受不住,走了也好。你也希望自己的孩子过好日子的,对不对?爸—爸—”李茉还是笑,笑容像贴在脸上一样,生硬又冰冷,诡异得像恐怖片。
“我都已经坐牢了,你还想怎样?”
李茉敲敲台面,微笑不变:“爸爸,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现在才来看你吗?因为我很忙啊,政府的叔叔阿姨给我办了转学,以后不会有人知道我的遭遇,我可以好好生活。可是,我想你和妈妈,我先去看妈妈,才来看你,你不会怪我吧?”
“听说妈妈在监狱被人欺负,唉,狱友也看不起她欺负自己的女儿,这就叫报应吧。妈妈受不了想自杀,但我去见她了,我会劝她的。爸爸,你别担心,我这不是来看你了吗?”
“你放心,下回来看你的时候,我争取带着哥哥一起来。毕竟我们现在已经没有关系了,监狱只会通知哥哥来。”
李茉说的好听,笑得好看,继父猛得扑到玻璃上,李茉不闪不避,放下话筒,做了一个嘴型。继父像见鬼一样大喊大叫起来:“啊啊!啊啊!你不是人!你是鬼!你是来复仇的鬼!”
继父好歹曾经是场面人,也听说过有些人受了大刺激会觉醒第二人格。电视剧里都说了,这叫黑化,主角、配角黑化了,那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她连她妈都杀了,还会放过自己吗?
“编号07542,安静!”狱警见状,立刻过来呵斥。
“警官,警官,她想杀我,她要买通人杀我!”继父慌忙拉住狱警,险些被脚镣绊倒,语无伦次大喊:“她要杀我,她要杀我!”
周围会见的犯人也紧张的望过来,隔着一道玻璃,会见区另一边的家属听不见说了什么,但看犯人夸张的肢体动作,也好奇得望过来。
李茉仿佛被吓得扔了电话,呆愣愣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只是在狱警看不到的角落,一个眼神把探出头的继父吓得再次躲回去。他刚进来,还不太适应这里的生活,原本管束着他的狱警,成了他的救命稻草。
狱警立刻把继父带回去,有女性狱警过来扶李茉到休息区,给她倒了糖水,轻声安抚。
不一会儿,有狱警过来轻轻摇头,安抚李茉的女狱警就轻声细语把李茉送出了监狱。会见通话实时监听、全程录音,狱警查了一遍没有问题。李茉身兼未成年、受害者两重身份,不会轻易怀疑她。
一个月之后,妇联的小姐姐来孤儿院回访,和她一起来的还有两名狱警。
狱警一男一女,由女狱警作为主要问话人:“陈青松同学,不要紧张、不要害怕,我们只是按照程序,来问你几个问题。”
李茉乖巧点头,双手叠放在膝上,手指交缠,不自觉显出紧张无措。
“一周前,你继父自杀了……”
“啊!”李茉惊讶的捂住嘴巴,慌张、害怕、轻松等等情绪在眼睛里流转,身体不自觉轻颤。
“别怕,别怕,我们只是按照惯例走访,一个月前,你去探望过他。”女狱警顿了顿,轻声问:“能和我说一说,为什么想去看他吗?”
李茉低下头,不说话,青春期的小女孩儿受到这样大的伤害,沉默、自闭、不配合都是常态。
女狱警温声细语,耐心引导了许久,李茉才微微抬头,小声回答:“网上说,脱敏疗法。”
网上的科普,如果出现心理问题,可以尝试直面问题,进行脱敏疗法。女狱警听懂了她的回答,又问:“你和继兄还有联系吗?”
李茉不说话,只是摇摇头,后续女狱警再问什么,李茉就只是摇头了。女狱警下意识前倾身体,李茉立刻吓的躲到角落,双手护头,瑟瑟发抖。
“别怕,别怕,好孩子,好姑娘,我不过去了,我不过去了。”女狱警也吓一跳,连忙后退,轻声安抚。
李茉就这么蜷缩在角落,捂着自己半张脸,从留海缝隙观察他俩,像一只警惕的小兽。
两个狱警没办法,只能先退出来,对等在走廊上的妇联小姐姐道歉,“不好意思,给你们工作添麻烦了,刚才我们问话可能吓着她了。”
“唉,我给她联系心理医生。”妇联的小姐姐长叹一声,“天杀的,没想到身边还能发生这种事情。要我说,那个男人死得好,他要有点儿良心,早该自杀了。”
两个狱警对视一眼,没说话,等坐上车,女狱警才问:“主任,你觉得犯人自杀和陈青松探视有关吗?”
一直没有开口的那个狱警沉吟片刻,摇摇头:“证据不足,无法判断。会见录音听了好几遍,没有问题,刚才她的表现也正常,只是,在严格管控的监狱自杀,难度不小啊。犯人已经苟且偷生到现在,为什么要自杀呢?”
“法医那边结论也是自杀,没有外力,说不定是良心受不了谴责呢?”女狱警这样说,说完她都觉得不可能,这种人渣,哪儿来的良心。
“和女监联系一下,如果真和陈青松有关,她妈妈的状态需要密切关注。”
蜷缩在墙角的李茉缓缓站起,走到窗边,看了一眼缓缓开走的公务车,只一眼,就立刻离开窗边。警察都是经受过专业反侦察训练的人,李茉不敢冒险。她只是利用了一下上辈子得到的情绪高敏天赋,略加引导,没有人能抓住证据。
[他死了吗?]一个声音在心底冒出来,怯怯的,弱弱的,像顶着风雨冒出泥土的小苗。
“他死了!我再申请去女监探视一回,另一个帮凶也能得到惩罚。”
心底那个声音还是怯懦的,犹豫的:[别,先别。]
“好,听你的,等你愿意,一切以你的意愿为准。”
陈青松暂时不愿意走出来,李茉继续经营她的人生。
李茉有政府兜底,经济上没有后顾之忧。高中三年,一心扑在学习上,成绩名列前茅,在班上交了几个兴趣相投的朋友,家人不可靠,朋友就是自己给自己挑选的家人。
报志愿的时候,李茉填了本省的警校。
警校是提前批,参加面试、体检、体能测试,统统合格之后,拿着省公安厅政治部出具的《考察通知单》到户籍地派出所参加考察。
一个县会报警校的人少之又少,之前的程序遇到之后都会互留联系方式,在群里看到大家分享自己考察通过的喜讯,李茉沉默着又滑了一遍消息——没有派出所的电话。
按照规定,直系亲属犯罪,考公考编、国防军校警校这些统统无缘,审核得严一点的国企都别想进。但李茉还抱有幻想,生母被剥夺抚养权,她犯的错误,也许牵连不到自己身上。
但是这样的侥幸,不知能不能落到她的头上。
事实上,派出所为了她的事情,专门召开了一个小会。
当年跟办案件的女警官力主:“给她通过吧,自由裁量权在咱们这儿,不就是这么用的吗?现在已经八月份了,要是我们不通过,她报其他学校的机会都没有。她的情况,能支撑复读一年吗?”
当年的狱警也被请来列席会议,“我对她的情况非常理解、非常同情,但是,我们不能确定,当年犯人自杀与她没有关系。”
沉默的会议室里,女警官平静反问:“疑罪从无,不是吗?”
“如果自己的队伍里出现不稳定因素,这个责任谁来承担?”有清楚内情的民警反对。
响鼓不用重锤,道理大家都清楚,是否抬手放她一马,双方阵营都有自己的理由。一两句话足以表达立场,无需多言,会议室因此长久的沉默下来。
主持会议的所长一直没说话,大夏天抱着热茶吹气,眼镜被热气糊住。吐了口茶叶沫子,所长开口:“开会就是为了让大家畅所欲言吗?大家不要有顾忌,都充分发表意见。咱们干基层工作的,就是有这些问题,但只要拿准了法、理、情三个字,就什么都好说了嘛~”
所长的意思,大家都明白了。李茉如果有那样的能力,还主动申请警校,说明她有心向好;李茉如果没有那样的能力,想上警校就是因为警察救了她,这样的赤诚之心不可辜负。
“好啦,不要这么严肃,民主集中、民主集中,现在举手表决。弃权的有多少?”真有意思,所长先问弃权,会议室里五个人,两个举手。
“赞成的呢?”女警举起手,过了一会儿,所长也举起了自己的右手。
“反对的呢?”只是狱警示意自己还在。
所长拍板:“对嘛,经过集体协商讨论,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