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甄看了一眼那个“老人”被灼烧后留下的残灰——那不是常见的浅灰色细灰,而呈现出蓝黑色片状的薄灰。白荇平见秦甄不说话,低声又呛咳了几声,道:“行了别看了,我们得想办法出去——让开点,我再……”
“没用的,”秦甄轻轻按住白荇平拿刀的手,看了一眼地上的阵法纹路,低声道:“白处长还是先遮盖住手上的伤口为好。刚才唐主任说消防人员已经进了火场,他们进得去,恐怕是……”没等秦甄话音落下,突然间他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样,拦腰卡住白荇平腰腹,猛地往后退出快两米距离堪堪停在一处火焰边缘——咻嚓一声,一支黑羽箭钉入地上,半掌长的箭头几乎全部没入地面!
白荇平还没反应过来,秦甄已经错开半步挡在他身前,镇命斜扫斩断一支黑羽箭,左手精准地在半空抓住被斩断的箭头往地上钉去:“……那不是傀儡,只是一个‘芥子’,而精通此秘术之人……也不知是何要事,可以请动您摩呼罗迦之尊?”
白荇平眉头一皱,猛地上前半步,转瞬间抽枪咔啦上膛,举枪对准自己身后:“摩呼罗迦?!”这三界之间的界限果然是越来越松动了,龙乾从地狱跑出来也就算了,连摩呼罗迦都能从天界下来?
很显然“摩呼罗迦”并不准备回应秦甄的询问,而与此同时,一道看不清脸的漆黑人影从火光中浮出显现出具体的形状,随着它拖沓的步伐,它手里的长棍拖在地上的声音有些刺耳,不过稍微近了些白荇平才发现它手里提着的是长叉;没等人影接近,白荇平果断开枪,然而子弹却穿过了人影打进了地面上,随即人影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样闪了一下,白荇平还没看清它的移动方向,泛着冷光的长叉俶然间就刺向了他面门!
秦甄远比白荇平敏锐,电光火石间反手挡下长叉还能推开白荇平,当啷一声,人影虽然没有实体但手中长叉却很实在,镇命别开长叉时秦甄虎口甚至轻微地麻了一下——来不及思考,秦甄抬手前刺,错开半身借力砍向长叉柄,人影也不落下风,迅速收叉向后,找准角度斜刺向秦甄!
白荇平踉跄了两步站稳了,把枪收了起来转手抽出断月警惕地环顾起四周——刚才秦甄推他那一下他差点走火,为了他自己的小命他还是先收着为好。他看不出这个人影是什么,能跟秦甄打得有来有回又不怕子弹,这已经不是他近身战斗能处理的事情,联系不上唐烁他也不敢派人去确认之前消防队的情况——不过现在看来,他还是先担心他和秦甄比较实在,秦晏跟秦甄打得有来有回多少还有点他是傀儡的因由在,这个黑影又是个什么来头?
白荇平从特安局监察部执行组长直接升任九处处长并不完全是因为他的资历,还有些他工作成果之外的原因——比如他手上的断月,是他从小抱着睡觉的玩意儿。别家小猴崽子还在抹鼻涕上树的时候,他跟着他爷爷练基本功;别家孩子放学了到处撒欢的时候,他在他爷爷监督下练刀背书。就这么咬牙苦练了二十年,他爷爷总算是撒了手——也就在这一年,他终于知道了自己这辈子要面对的是什么。就像常云从来都不怀疑白荇平即使没在九处里也迟早会成为九处处长一样,到了九处,无论他看见什么手上断月砍过什么他都多少心里有数,可以动什么要避开什么有些东西到底是什么他都心里有底,可唯独现在这道黑影,他没法确定。
白荇平思量片刻,一手持刀一手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符纸,就着旁边的火星子点燃了,低喝一声“去!”把符纸丢出去,静心感受起周围的能量——有时候看不清楚一些事,往往只是因为自己的心绪被搅乱干扰到视域,借助外力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只是在这种时候很难有能作出外力干预的决断。白荇平深知自己身为凡人被干扰心绪是多么容易,所以在这种时候往往能快速作出决断——对自己下明鉴符。
虽然白荇平看起来疯,但在九处里他不是最疯狂的一个——毕竟全九处可能也就他不是靠肾上腺素来维持高兴奋度,情况越危险他越兴奋,而到了极度兴奋的时候他反而非常冷静,他的暴躁实际上很浮于表面;他能沉得住气熬到现在,也不可能是真暴躁。
白荇平闭了闭眼,重新审视起自己周围的环境:原本的仓库并不存在,他脚下是黑气萦绕的黑泥土地,熊熊燃烧的火焰并不是刚才所见的红色而是诡异的青绿色,他们正处在一个“平台”上,实际上,除了一道不起眼的灰绿色椭圆形的漩涡,整个空间呈现出深深浅浅不断变化的黑红色,而他们所处的平台也正在移动——忽地一道破空声传来,那道人影竟突然转身,背对秦甄对着白荇平刺出了他手中的长叉!
整个过程就在转瞬间,不过这时候白荇平竟然出奇的敏捷和冷静——他往后垫了一步,抬手错开断月一刀架住长叉尖、一刀砍向长叉柄,噗呲一声,断月竟然砍进了长叉柄!
不过很显然白荇平的实力并不足以支撑他跟这个能跟秦甄打得有来有回的黑影僵持多久,眼看自己的武器居然能被断月砍出豁口,黑影果断转动长叉上挑前刺,白荇平躲闪不及,断月被震开间仓惶后撤半步,眼看白处长脸上要被刺出仨窟窿,秦甄又及时赶到架住长叉——黑影见此终于不再犹豫,后撤长叉间让镇命架了个空,长叉斜刺间直逼秦甄心口!
白荇平心里咯噔一下,想也没想举起断月就往黑影身上劈去,秦甄眼里的错愕还没过,黑影接触到断月后凄厉的尖叫声便让他脑门剧痛了起来——白荇平手里断月的来头他大概知道一点,但没想到还真让他碰上了——这道黑影也属于化骨煞的破解范围?
对于刀兵,现在人多少都讲究一些不以骨化兵的忌讳。死而不得安葬之身寻常连靠近都有忌讳,何况还要经历淬炼后为人所用;不过世间总有例外,比如断月属于是原身生前自愿立誓且原身本身具有超乎寻常的力量,此外白荇平与其有特殊的渊源,所以断月在白荇平手中能有额外的力量:遇邪化煞、以煞破邪、以灵镇灵,乃称为化骨煞。
白荇平似乎也愣了一下,他也没想到这东西已经能跟秦甄打得不分上下居然也还属于断月能压住的范畴,登时来了精神,也没管秦甄有没有反应过来直接转刀再次劈向黑影——那道黑影被白荇平左手的断月禁锢住,明鉴符效果还在的白荇平一时间竟然看清楚了这道黑影的脸——这是一张白荇平从没见过的人脸,但这并不足以让他缓住动作,他右手上的断月猛地刺向“人脸”的眉心,黑影的尖叫声一阵高过一阵,从脑门到耳后的刺痛几乎让白荇平失去意识,他完全是凭着本能往黑影身上砍!
秦甄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只不过相比白荇平他应对鬼哭的抵抗力还是要强一点,眼明手快地夺过白荇平左手里的断月往黑影的“手”砍去,当啷一声长叉落地,黑影急剧收缩起来,秦甄收起镇命拉过白荇平后撤,用手背猛地拍了一下白荇平后心:“白处长,你还好吗?”
白荇平已是满头大汗呼吸急促,猛地吸了口气就着秦甄的手站定了,看向已经缩成一团的黑影道:“……我还好,这个黑影,生前是个人?”
秦甄看了眼白荇平脸色,心道世间恶鬼不都曾经是人吗?不过出于修养还有些别的因由,他下意识咽下了这句,低声道:“白处长看见什么了?”
白荇平喘了口气,往前半步自己站住了,道:“他有张人脸,不过我不认识。你看不见吗?”说着他摸出明鉴符递给秦甄:“你试试?”
秦甄反手将断月刀柄递向白荇平,道:“我就不必了,本来我也……罢了,白处长,明鉴符对我没用的。你现在还看得见他的脸吗?”
白荇平哑然,黑影已经缩成一团,他想看也看不清楚了——但他还是很快严肃了起来,道:“我看到的不止这些,我们被埋伏了——我们现在应该已经不在人间了,你能感觉到吗?”
秦甄环顾四周,他早在跟黑影交手的时候就隐约觉察到了,他能感知到的东西很多,但不一定都能看见,既然白荇平已经用明鉴看见了,他也基本能确定了:“大概吧,刚才那个‘芥子’引导我们进的是须弥化境,摩呼罗迦的‘领地’,这个黑影可能是祂的化身也可能是……”秦甄的话音突然停了,白荇平敏锐地察觉到他语气的异样,皱眉道:“什么?”
秦甄的目光看向头顶,语气变得有些微妙:“……祭品。”
白荇平跟着秦甄的目光朝上看去,只见无数个由黑气化成的人脸密密麻麻布满了他们头顶空间,空洞的眼眶一致对准他们俩,他们俩面前收缩成一团的黑影变淡后升起融入它们,白荇平看得一阵头皮发麻,勉强从牙缝里挤出话来:“……摩呼罗迦的祭品,是活人?”
邵靖宇背靠着阴冷的水泥墙,一阵阵晕眩伴随着恶心的感觉并不好受,脑震荡需要静养,但很显然他现在没有这个条件也没这个心思,不管袭击他的人是谁,敢在白荇平的办公室里袭击他,这是连他都不放在眼里了——他多少知道些白荇平的来头,光是白荇平挂在腰间那对弯刀就足够镇住九处绝大多数非人。当初白荇平进监察处的时候他还纳闷白荇平这么个进九处的料怎么愿意在那儿蹉跎,谁想到他就是等着哪个主任没了好填坑。能不把白荇平放在眼里的,九处里除了龙乾就是毕方明,龙乾按照白荇平的说法是进了地狱一时半会来不了人间,那就只有毕方明了。
毕方明的底细他大概知道,古毕方遗脉,从血脉上来说是个珍稀物种,能为九处效力多亏了龙乾牵线搭桥;现在龙乾走了,他没当上九处处长,很难说不对白荇平有点意见。
——虽然明面上白荇平已经摆平了九处,但一些人暗地里那点心思邵靖宇看得很清楚,只是现在白荇平还没开始上手整治,或者缺乏合适的时机;当然,白荇平去永宁也算是这个过程的一部分,秦甄虽然看起来安全,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客观来说,对秦甄的疑心,上头的人可比他重多了:几个地方主任任职九处的因由,边从珩是家学渊源、薛清是因功投名、林琛是交好龙乾,这些人的来路都是清清楚楚可以说明白的,只有秦甄,他就这么随着青龙垣的出现凭空冒了出来,是龙乾作保才让他当上西北主任。龙乾事发后部里到现在都杯弓蛇影,连忙派白荇平去西北去探访秦甄一方面是为了杀一杀白荇平的锐气,一方面也是要试探秦甄的态度。
不过,虽然邵靖宇跟秦甄接触不多,但根据他这么多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的经验来看,不论是从利益追求角度还是个人人品角度,秦甄跟龙乾都不是一路货色,或者秦甄所求并不在九处;因此,当有九处各方存在利益争端时,秦甄不会作出支持其中一方的选择,现在与其说秦甄是选择白荇平这边,不如说是秦甄选择了符合他自己选择的原则的一边。说到底,秦甄的危险之处在于,九处没有任何能掣制他的地方,也就没有能控制他的理由。人总是会为自己控制不了的事物感到不安,尤其是秦甄还具有相当的力量让他们恐惧。
邵靖宇闭了闭眼,暂时放下思绪,观察起周围的情况——这么多年退居二线,他再怎么敏锐到肌肉记忆也敌不过岁月蹉跎,何况偷袭他的还不一定是人。他活动了一下手腕脚腕,虽然晕眩感还是一阵一阵的,但比刚醒来时还是好多了。他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讽刺,绑架他的人或许是觉得他也就是个普通人,把他关起来也不束缚他的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