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草药园的前期投入时间实在有些长,很多草药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有收益,崔总又是第一次接触这些项目,要不还是让人带带吧。”
“是啊,崔总毕竟年纪太小,做事考虑不全面也是难免的。”
“崔总,在座的各位都是你的叔伯和阿姨,你父亲现在没空带你,我们替他劝你两句,你别不放在心上。这种项目你之前没接触过……”
……
会议室里,这些话一句接一句。崔颂叙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脑袋都快要被他们吵炸了,面上却还是带着那副处事不惊的笑容,静静看着他们。
这已经是草药园这个项目第三次开会了。
她一只手搭在桌面上,手指快速且毫无节奏地敲着桌面,另一只手在桌下死死捏着扶手。
崔颂叙已经快烦到极点了,要不是不想给这群老家伙留下话柄,她恨不得现在就站起来骂他们,把他们那点儿不入流的心思全点破。
他们不一定想给集团搞事情,但崔颂叙可以肯定他们绝对是不想让她好过的。一个个的仗着年龄资历在这对她指点,给她的工作项目使绊子,实际上大都是些抱残守缺,倚老卖老的草包。
“宿总,为了咱们的合作顺利,你还是考虑一下我们的建议。”
崔颂叙听到这话,目光扫过去。说这话的是公司的老人了,叫李晋。他虽然资历深,不过和她爸意见经常有分歧,现在是巴不得看她笑话。
在场人的视线都因为这句话转到了宿缪身上,等她给个话。
宿缪轻轻一笑:“宿家和集团也不是第一次合作了,我想不管是谁来负责这个项目,都有足够的能力完成。”
“同样,不管是谁来负责,大家应该也都会鼎力相助完成这个项目。”她看向崔颂叙,说的话圆满周到,让人挑不出毛病,“诸位长辈可能对崔总的工作能力不太了解,但我们合作多年,我相信她可以完成。”
这话说完,有几个人的脸色当场就变了。
“我同意宿总的话。”一个人出口支持,“谁不是从年轻时候过来的,总要有经历才会有成长,不是吗。”
“年轻人就要磨炼才能成才,如果什么都要别人帮,哪儿会有什么长进。”
崔颂叙眼见着又要吵起来了,赶紧接过话来:“在场的诸位,都是我的长辈,要尊称一声阿姨和叔叔伯伯的。”
“我知道,各位都是想要集团好,觉得我能力不够。从前几天度假村项目过会的时候,各位的担忧我就感觉到了,不过我想,一个尝试的机会各位长辈应该还是不吝啬的吧。”崔颂叙脸上挂着微笑,说出的话却是分毫不让,“如果连个机会都不给,传出去难免会让人说成是有意打压小辈,不肯放权。”
在场人面面相觑,整个会议室除了她的说话声,听不见半点别的声音。
她盯着他们越来越黑的脸色,终于直起了身子,话语掷地有声:“我有没有能力,咱们结果说话。”
崔颂叙心里清楚,如果今天这个威她不立住了,往后有的是苦头等着她吃。他们等着给她一个下马威,那她就趁机把自己的态度摆出来,让他们知道她不是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前几天度假村项目过会,这群人就以各种理由拒掉了她的提议。崔颂叙不想跟他们费些没用的口舌,她知道不管说什么都会被挑毛病,因为他们就是本着找事儿的原则去开的会。
他们也不是傻子,就算想为难她,有钱不赚这种事也做不出来,她也没指望能一次过,正好把项目书完善一下,等二次过会。
“诸位,还有什么顾虑?”崔颂叙淡笑着问,全场寂静无声,她满意地点了下头,“既然没有,那就散会吧。”
崔颂叙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睡过觉了,眼底隐隐能看出乌青。这一周除了要处理景苑那边的烂摊子,还得顶着集团内部的压力。
景苑的事算是让集团里这群人拿住话柄了,每次开会除了冷嘲热讽就是暗指她能力不够,否提案,换负责人这些话都不知道说了多少遍。偶尔还得去趟公安局配合调查。
崔颂叙把宿缪送走,坐在办公室里,垂头按捏着眉心,想让自己清醒一点。
今天这事算是暂时定下来了,不过后期推动项目,那群老家伙估计还是要给她使点绊子,现在这些只能算是小打小闹,真正的难关,还得等项目正式开始。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崔颂叙睁开困倦的眼睛看过去,是她爸。
“喂,爸。”
“今天他们又为难你了?”崔竟元的语气听起来颇为恼火。
崔颂叙叹了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一些:“不是什么大事,我能解决,你别管了。”
崔竟元当然清楚这群人能怎么磋磨人,要不是崔颂叙一直不让他插手,他早就沉不住气了。
他气得连着喘了几口气:“我马上就回去。”
崔颂叙一听就急了,但浑身上下又没什么力气,连说出的话也有气无力的:“爸,你别管这件事了。”
“那就让他们这么欺负你?”
崔颂叙拿起旁边的咖啡抿了一口,闭上眼,手撑着脑袋,语气无奈:“你能帮我一时,能一直帮我吗?”
“他们想给我吃点苦头,我把这咽下去了,把事情办妥了,他们也就没话说了。你要是回来给我撑腰,他们只会面服心不服,日子一久总要出问题的。”她手指点着眉心,睁开眼,“放心吧,我要撑不住了肯定会跟你说的。”
崔竟元那边沉默了很久,才低声道:“别什么都自己硬扛。”他不常跟崔颂叙说这样的话,连关心都显得有些别扭。
崔颂叙心情也有些闷,却还是安慰道:“嗯。放心吧。”
挂了电话,崔颂叙强撑着把草药园的项目计划书过了一遍。
“崔总,您要不去休息一下吧。”陈盛今天已经给崔颂叙泡了三杯咖啡了,他看她这状态实在不太好。
崔颂叙也有点儿撑不住了,点点头对他说:“我去休息一会儿,有事叫我。”
陈盛点头应下。
她头昏脑涨地推开休息室的门,几乎是直接倒在了床上,大概是真的累了,沾床就昏睡过去。
“你们崔总呢?”孟泊之给崔颂叙打了好几个电话她都不接,索性就跑到公司来了。
“崔总在休息呢。”陈盛站起来,犹豫道,“您要不先等等?”
孟泊之默了一会儿,轻声道:“我去看看她。”
陈盛也不清楚两个人到底是个什么关系,扯了下嘴角,想说不合适吧,结果孟泊之看都没看他直接推门进去了。
他张着口在门口站了半天,然后窝窝囊囊地去给孟泊之倒了杯水。
休息室很暗,崔颂叙也没开灯。估计是真的太累了,连被子也只是随便扯了个角盖在身上。
孟泊之给她把被子拉平盖好,慢慢弯腰坐在了地上,视线平直地看着睡着的人。
她呼吸浅浅,似乎在梦里也不安稳,眉头紧皱着,睫毛微微颤抖。孟泊之盯着她看了半天,伸手去把她眉心的褶皱按平。
崔颂叙好像强大的让人找不到弱点,面上看着不靠谱,什么都不往心里去,但其实她想的很多,努力把所有事都扛下来,一声不吭,也不肯向别人展露出软弱和弱点。
这样强硬的性格,总是会让人忘记她也不过才十九岁,连二十岁都不到的年纪,怎么可能会没有脆弱的一面,又怎么可能真的八面玲珑,面面俱到呢。
大多数时候都是硬撑罢了。
孟泊之微微垂头,不自觉地叹气,伸出手覆到她的头发上。
崔颂叙的头发很软,倒是跟她这人不相像。
他现在倒是希望崔颂叙像沈淮序说的那样,只是个不懂事没心思的大小姐,这样起码能没心没肺地开心。
崔颂叙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睡了四个多小时,时间不算长,但比她这一周的平均睡眠时间要多。
迷迷糊糊睁开眼,因为光线昏暗,只能模糊看到个人影,她吓了一大跳,噌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脑子瞬间就清醒了。
孟泊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枕着胳膊睡了过去,现在被这动静惊醒,反应了一会儿才小声道:“是我。”
崔颂叙听出是他的声音,松了口气,身体放松下来:“你怎么来了?”
可能是刚睡醒的原因,声音里还带了一丝沙哑。
“怕你太累,想过来看看你。”孟泊之站起来,腿因为长时间屈着有些发麻。
“来多久了?”崔颂叙闭了闭眼,然后起身下了床。
“没多久。”孟泊之伸出手把她扶起来。
崔颂叙看了看窗外,天已经黑了:“现在几点了?”
“七点多。”孟泊之回道,抬起眸子看她,“我送你回去吧。”
崔颂叙现在觉得自己也没力气开车,点点头:“嗯。”
孟泊之一路上开的很慢,因为崔颂叙上车没多久就又睡了过去。北城现在已经到了深秋,他怕她着凉,本来想开空调,但又怕她会觉得闷,最后把车停在路边,从后座拿了条毯子给她盖上。
等到了她家,崔颂叙还没醒,孟泊之也没叫她,就那么侧头看着她。
她眼底的乌青在光照下很明显,一看就是很久都没好好休息过了,他看得心里难受,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
外面骤然传来一声狗吠,崔颂叙被吓得一激灵,猛得睁开眼,捂着自己的心脏喘了几口气,脑子嗡嗡地直响。
“怎么不叫我?”她平复了下心情,皱眉揉着太阳穴。
孟泊之看着她:“感觉你最近总是很累,不想打扰你休息。”
“可怜我啊?”崔颂叙放下手轻笑。
孟泊之摇摇头,视线却没有移开。
“心疼你。”他声音很轻,“想帮你。”
崔颂叙身子僵住,还是第一次有人跟她说这种话。
像是有什么穿过了心脏,鼻头忽然涌上一阵酸涩。
她眨了下眼,吐出一口气才把那感觉压下去,还是笑着:“算了吧,你帮不到我。”
“我先回去了,你回去路上慢点。”崔颂叙逃避般地打开车门,抬脚下车。
孟泊之拿起身边的保温桶紧跟着也下去了,拦到崔颂叙面前,把保温桶递给她:“芋头红豆粥,现在应该刚好吃,补气血的。”
崔颂叙接过东西,抬头盯着他看了半天,似乎有话想说,最后却只是从喉间溢出一声轻笑。
心脏酸酸麻麻的,仿佛有什么东西不痛不痒的撞着,撞得她眼睛发涩。
“如果小崔总需要的话,我可以给你一点安慰。”孟泊之垂眸看到她努力撑起的平静。
崔颂叙很轻的笑了下,仰头看向他:“怎么安慰?”
孟泊之想了想:“帮你骂他们,鼓励你,或者……”他顿住,目光定在崔颂叙脸上。
“抱抱你。”孟泊之声音很低,像在哄小孩儿。
“耍流氓啊。”
“我不是……”
“给你机会。”崔颂叙身子倏地靠向他,头一低额头就抵在了他的肩膀上,轻声道,“让我靠一会儿。”
她真的很累,她习惯了自己解决问题,不想麻烦任何人,也不想让别人发现她也没有那么坚强。
可能是太要面子了吧,又或者是不习惯。
但她这几天真的觉得要到极限了,不管是身体还是心里的压力都太大了,可还是有很多事没有解决,还有很多麻烦在等着她。
其实崔颂叙也不确定自己究竟能不能把这些事情做好,今天在会上说那些话,其实心里也没底。
她不敢跟家里人说,怕他们担心,也不想跟朋友说,因为这些事别人帮不了她,她必须自己去解决,何必给别人添堵。
孟泊之身子一僵,从肩膀那里泛起丝丝电流,通过神经传到身体各个角落。
耳边只能听见心跳声极重极快地跳动着,却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对方的,又或者是他们的心跳已经同步。
“你真的很累吗?”他微微低头,看到一片浓密的黑发。
“没有。”崔颂叙闷声道。
孟泊之却看穿了她的伪装:“骗人。”
她的头发被风吹起,扫过他的脖颈和面庞,有些发痒。
月亮被云遮住只留出半个弯牙,连月光也只撒下了一小片,将地上相依的影子映的格外孤寂。
崔颂叙沉默了很久,终于说:“有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