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啦。
克拉拉那双经过“贵族保养”的利爪,终于撕开了猎物的第一道口子。裙摆外侧的一角应声而裂。
褚郁的目光敏锐地捕捉到那个瞬间:没有预料中棉布纤维的蓬松炸裂,只有一道极其稀薄,宛如廉价节日礼花残留物的金色光尘,在昏昧光线里飘忽闪烁了一下,随即湮灭。
呵,果然。褚郁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打呵欠。昨晚埋下的伏笔,这就开始冒头了。
那道诡异的创口边缘,来自内衬的菟丝花绒丝暴露无遗,暴露出活物根系。此刻它们更像受刺激的神经末梢,在破口处疯狂地抽搐、卷曲,透着一股令人不适的活性。
这股“猎物受伤”的破败气息,瞬间引爆了克拉拉和塞尔玛这两位“姐姐”内核里名为“摧毁欲”的程序。
剧本加载完毕,“演员”彻底卸下人皮伪装。
她们眼中最后一丝属于庄园淑女的矜持消失殆尽,被猎物逃脱激起的狂暴猩红彻底点燃。速度暴增,化作两道裹挟着尖啸和腥风的人形闪电,无视了空间距离,直扑那个名叫玛莎的“程序错误”。
“把它撕碎!一片也别留!”克拉拉的尖嚎极具穿透力,刺得人耳膜生疼。五指成爪,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响,直取玛莎因恐惧而剧烈起伏的咽喉。
玛莎背后,菟丝花的长势在褚郁眼中堪称“欣欣向荣”。
那件灰色的佣人裙,成了她痛苦的源头,也是力量的枷锁。剧痛压榨出求生潜能,她以一种会让骨科医生皱眉的扭曲姿势向后蹿出,惊险万分地让克拉拉的利爪擦着喉管掠过。
代价是裙摆又被“嘶啦”一声,无情地扯开一道更大的破口。
嗤啦!
更多闪烁着微光的金色绒丝如同受惊的水蛭群,从破口处喷涌、逸散、扭动,给昏暗的侧厅增添了一抹廉价而惊悚的霓虹效果。
场面特效堪比五毛,伤害却是实打实的。玛莎痛得浑身痉挛,像被通了电,褚郁甚至能“听”到她脊椎上根须疯狂扎入、贪婪汲取的细微声响。
血液?精神力?管他呢,反正是燃料。
混乱升级,玛莎砰地撞翻了沉重的橡木边桌。银质烛台叮呤咣啷殉职,滚落地面。她根本顾不上这“工伤现场”,借着撞击那点可怜的反作用力,踉跄着撞开通往幽深侧廊的门,头也不回地冲进了未知的黑暗。
“抓住她!我要把她钉在墙上!”塞尔玛声音尖刻得能当武器。她和克拉拉紧随其后,化作两道嗜血的影子消失在门后。
侧廊瞬间沦为血腥的跑道。玛莎的身影在前方疾驰,速度的确超乎寻常,但动作严重变形,每一步都伴随着压抑不住的痛哼和被追杀者拖拽的怪响。
两位“姐姐”则是开足马力的推土机,不知疲倦地在后面紧追不舍,所过之处宛如台风过境:昂贵的挂毯被利爪撕成艺术废料碎片,精美的壁灯被撞得粉身碎骨,玻璃碎屑像劣质钻石雨点般飞溅。
玛莎的惨叫、塞尔玛和克拉拉的狂暴嘶吼、以及物品粉身碎骨的爆裂声响,在狭长的走廊里疯狂叠加回荡。
交响乐开场了。褚郁面无表情地听着这混乱的背景音,仿佛在听菜市场讨价还价。
几个被吸引探头的仆佣刚露个脸,立刻又缩了回去,瑟瑟发抖,没人敢上前扮演炮灰。剧本在运行,无关NPC禁止打扰主演。
时间充裕,正好检阅一下昨晚施工队的现场。
打斗的痕迹在泥泞中清晰可见:
一道深而凌乱的拖痕,从菜园边缘一直延伸到那倾倒的大木桶旁;
木桶附近的地面上,散落着几片染着深褐色污渍的粗布,那正是厨娘玛丽常穿的围裙碎片;
更触目惊心的是,在篱笆被撞开的豁口处,有几点暗红近黑,已经半干涸的血迹,以及几根夹杂着泥土的黑色鬃毛。
线索在褚郁心中迅速拼合。
玛丽失踪的锅,玛莎必须背好。
晚膳餐桌上豌豆的缺席就是铁证一号,她故意让玛丽顺走的那部分豌豆,九成九直接充填了玛莎的能量槽。
而一个处于能量饥渴状态的“菟丝花”,怎么可能满足于这点份额?她需要更多燃料,才能继续这场求生游戏。
玛丽深夜二度潜入菜园,无疑就是玛莎下达的“指令”或利用了某种操控契约。
可惜,玛莎大概把菜园当成了新手副本区,严重低估了夜间模式的难度等级。或者说,她压根不在乎玛丽这个“一次性工具人”的死活,成功就是豌豆入账,失败?那就损失一件“工具”而已。典型的资本家思维,压榨干净最后一滴价值。
褚郁目光扫过这些痕迹,最终锁定在角落那个低矮的工具棚上。
粗重如破风箱拉动般的喘息声,正从虚掩的门缝里顽强地透出来。
推门。
浓烈的血腥味、汗馊味混杂着牲畜棚特有的臊味。
昏暗的光线下,格里菲斯庞大的身躯蜷缩在工具棚角落,背靠着石墙。
他的模样惨不忍睹。
身上那件沾满污渍的围裙几乎被撕成了布条。
露出的皮肉上布满了深可见骨的爪痕和淤青,有些伤口还在缓慢地渗出黑红色的血。
格里菲斯的一条手臂正以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显然已经折断。
汗水、血水和污泥混合在一起,在他脸上、身上流淌。
那顶标志性的猪头面具歪戴在头上,一只眼睛的位置碎裂了,露出面具下他充血、痛苦且充满兽性的浑浊眼珠。
听到动静,格里菲斯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独眼中爆发出凶光,喉咙里发出威胁性的低吼。
“是我,埃拉。”
褚郁的声音异常平静,反手将工具棚门带上,隔绝了外面的光线和声响。
棚内更显昏暗,只有缝隙透入的微光勾勒出格里菲斯庞大的轮廓和他身上狰狞的伤口。
格里菲斯看清是她,紧绷的身体似乎松懈了一瞬,但随即又被剧痛牵扯得龇牙咧嘴,粗重的喘息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褚郁走到他面前几步远停下,目光落在他身上:“看来你赢了,玛丽呢?”
格里菲斯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沉闷的、带着血沫的咕哝:“哼,那个蠢女人,不自量力,半夜溜进菜园,坏了规矩就得付出代价……”
他每说几个字就要喘上几大口,断断续续的话语充满了暴戾和一种理所当然的残酷。
很好。
逻辑链闭合。
玛丽深夜溜进菜园的行为,显然触发了域本规则,所以引来了负责“清理”的格里菲斯。
一场恶斗下来,拥有非人怪力的格里菲斯虽然重伤,但还是成功捍卫了他的领地。
或者说,完成了他的“垃圾清理”。
至于玛丽,恐怕早已化作这片菜园新的“肥料”。
或者更糟。
而那些散落的血迹和围裙碎片,就是这场深夜血斗的残迹。
褚郁调出《规则手札》。
规则一:【未经许可的仆役,不得在夜间进入城堡特定封闭区域(如菜园、储藏区等)】
规则二:【格里菲斯作为值守者,拥有在夜间对进入其守卫区域的未授权者执行“清理”的权力】
叮——
一声只有褚郁能感知到的轻微蜂鸣提示音响起。
【恭喜玩家成功推断两条域本规则(夜间特定封闭区域禁止未授权仆役进入、值守者应对权限),奖励积分*2】
格里菲斯那只完好的独眼,此刻正死死黏在褚郁身上,目光贪婪焦渴,又夹杂着深沉的痛苦。他艰难地做着吞咽动作,喉咙里发出令人作呕的粘稠咕噜声。
但褚郁清楚得很,他的焦点并非在自己这张脸或身材上,而是锁定在她围裙口袋——那里,正是昨夜让这位看门人(猪)在玛丽身上嗅到并为之疯狂的“救命味道”源头。
熟悉的、带着奇异诱惑的豌豆气息,比晚宴汤碗底残留的余味更浓郁,更新鲜。
“豆子……”
格里菲斯嘶哑地挤出两个字,带着毫不掩饰的渴望和威胁,“给我豌豆,不然……撕碎你!”
威胁?
褚郁连眉毛都懒得挑一下。眼前这位看门大爷的武力值面板数据,她心里有本账。重伤+骨折的Debuff叠得满满的,能动弹全凭一口气和一身膘。
“豌豆,我有。但你知道规矩,等价交换。”
格里菲斯喉咙里发出低吼,带着焦躁:“快…说!”
“前天的晚宴,”褚郁的声音在昏暗的工具棚里显得格外清晰,“‘货’涨价、‘老鼠’少了、还有不识相的‘老鼠’想翻墙被园丁处理了。”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告诉我,‘货’具体指什么?‘老鼠’又是什么?‘翻墙’又意味着什么?”
格里菲斯那只完好的独眼猛地收缩了一下,显然没料到褚郁会问这个。
疼痛让他呲牙咧嘴,但求生欲和对豌豆的渴望压倒了一切。
他粗重地喘了几口气,似乎在权衡,又像是单纯的在积蓄说话的力气。
“哼……狡猾的老鼠”,格里菲斯最终妥协般地哼了一声,声音低沉而含混,带着浓重的血腥味,“‘货’…就是你们这种…低贱的玩意儿!”
他独眼扫过褚郁,恶意中带着一种麻木的理所当然,“被夫人或者他们确认了身份的外来者。”
说着,他朝城堡方向歪了歪头,“玩家?你们是这么叫的吧?”
褚郁心中微微一凛。
不是错觉。
这个域本原生生物的认知层级有点太高了。
它们不仅明确知晓“外来者”(玩家)的存在,甚至还形成了完整的筛选、确认、甚至带有“评估体系”的消耗逻辑。
把玩家视为可以标价、可被交易、可被系统化处理的“资源”。
这哪里是低级域本的NPC?
“至于老鼠”,格里菲斯艰难地喘了口气,继续道:“就是这破地方,土生土长的贱民!东区垃圾堆里打洞的臭虫!”
他吐了口带血的唾沫,“他们活着、呼吸、吃饭都是一种消耗,浪费!该死!”
这与褚郁的推测一致。
这个域本中,域主的掌控力显然陷入了不稳定状态,就像是服务器在过载边缘疯狂报警。
整个域本的资源,或者说“系统运行预算”,已经捉襟见肘,连维持底层代码,“原住民”的基本生存供给都成了负担。
因此被高层管理直接打上了“不良资产”的标签,视为需要定期清理削减成本的“老鼠”。
而格里菲斯及其所代表的“清理者”部门,自然也获得了清理这部分“冗余代码”的权限。
嗯。
看来这域本的管理层正在进行一场残酷的“末位淘汰制”裁员。
褚郁脑中不合时宜地闪过季度财报画面。
“翻墙……”格里菲斯像是想起了什么极荒谬又极该杀的事情,咧开嘴露出一个充满血腥味和残酷意味的笑容。
黄牙上粘着的深色肉糜清晰可见,“哼,不识好歹的蠢贼,想偷东西,带出这地方,你们挤破头也要进来抢的域载物,以为能带出去当护身符,好抵挡外面那些被这鬼地方吃掉的人变成的怪物。”
他因疼痛猛地抽气,缓了一下才继续,“被园丁或者我们逮到,就只有死路一条!剁碎了,埋进土里,一点渣都不浪费,嘿嘿。”
域载物?
这个词像一枚生锈的钉子,狠狠扎入褚郁的记忆皮层。现实中那些被刻意模糊、被官方语焉不详的新闻广播,那些街头巷尾压抑恐惧的低语,在此刻被格里菲斯的话语粗暴地撕开了面纱。
所谓的“诡灾”——那些游荡在都市阴影和废弃区域的“诡人”。
它们的本质,竟然就是无数在“域”中彻底失败,灵魂被域的同化力扭曲碾碎,最终被驱逐或强行挣脱出来的人形错误数据?
它们是被“域”这座血肉工厂彻底榨干、又作为工业废料随意排放的…“前玩家”。
而那些“域载物”,褚郁的眼神锐利起来,它并非单纯的“珍贵物品”。它是从域本中成功剥离、强行固化了部分“域”之核心规则碎片的物品。
它们可能是一件拥有特定规则逻辑的器物,可能是一种能遮蔽诡人感知的媒介,也可能是一张能够短暂借用域本力量的消耗性门票……
它们是在那场旷日持久的“诡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