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野的冬天是温和的，不会冷得过于刺骨。
“不愧是长野啊。”身姿高挑的男人呼出一口白雾，“要是夏天来还能顺路去趟轻井泽，现在只能去野泽泡泡温泉了。”
他放下蓝色兜帽，露出秀丽的眉眼，扫视身边深冬的光景。
“真的好久没有回来了。”
路边嶙峋的树木露出光秃秃的枝丫，脚下的落叶被环卫工人扫去，路过的行人脚步匆匆，整条街道都呈现出萧条的光景。
在街边随便找了家咖啡店的日野雅史坐在临窗的座位上，用配备的勺子搅乱了咖啡的拉花，顶着店员的怒视将一次性吸管插入拿铁。
他的脸色也没比店员好看多少，时不时偷偷从小沙发背后探出个头来，恼怒地瞪视角落处的卡座。
在他视线的尽头，一男一女两个研究生面对面地坐在卡座里，他们前面摆着咖啡和甜点，两人氛围很是融洽。
日野雅史到达长野时间是在下午四点，长野奥运会的开幕式在明天上午九点，说明他还有一点多余的时间来处理这些烦心的私事。
本该在东京早稻田的采女莲为什么在这里？她来看冬奥倒是能理解啦，但是她对面那个男人是谁？
到底是什么时候？这个男人是什么时候窜出来的？
可恶！果然是我对她的关心太少了吗？
可能是被低烧烧坏了脑子的蠢哥哥咬折了吸管，愤愤不平地磨起牙来。
他越是关注就越是气愤，直到几乎化为实体的怨念被当事人之一所察觉到。
“哥哥？”
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与日野雅史相遇的采女莲惊讶地睁大了眼，更令她惊讶的是日野雅史上空几乎化为滚滚黑云的怨气，即使下一刻又消失不见。
在妹妹视线过来的那一刻就收拾好了表情的日野雅史浅笑着起身向他们走去，脸上的笑容虚伪甜腻得松田等熟悉他的人见了都要作呕。
“莲，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真是太巧了。”
真的太巧了，长野这么多家咖啡厅，偏偏他们就走进了同一家，怎么会这么巧呢？
采女莲盯着他脸上悬浮的笑容，头忍不住后仰些许，嘴角抽动。
许久没见的哥哥变得奇怪了，救命……
“这位是……”日野雅史虚伪地向那个疑似妹妹男朋友的陌生男人点了点头，伸出手要与他相握。男人也上道地握住他的手。
“不和我介绍一下吗？”日野雅史努力维持自己声线的平稳。
“这是我朋友，西园寺君。”采女莲似乎是羞涩的捏紧了裙摆，这个动作让日野雅史的手一下掐紧，也让西园寺君的脸色一下涨紫。“我们一起来看冬奥的。”
说起来现在好像是到研究生放寒假的时候了……日野雅史心中漫上苦涩，是他自己默认采女莲寒假不回家已是常态不用担心，没预想到她出门在外被其他人勾搭走的可能。
“真好啊，在这种年纪可以两个人一起出来旅行。”日野雅史恍惚间能听到心碎的声音，或者是牙齿不甘地摩擦声？
“不是两个人啦！”采女莲惊声否认道，“我们是出来修学旅行的。”
太好了，她至少还愿意骗骗我……日野雅史悲凉地想，除此之外他还能期待些什么呢？至少有这句就够了……
“您就是采女同学的哥哥吗？”
此前一直沉默地围观他们兄妹两人二人转的西园寺突然出声道，即使被回过神的日野雅史怒视，脸色也没有发生改变，而是站起身来。
“嗯？”
预感不妙的日野雅史警觉地察觉到不对，下意识后退半步，正好避开了对方突然起身鞠躬的动作。
“我真的很喜欢莲！请放心把莲托付给我吧，大舅哥！”
大舅哥……大舅哥……
并不算大的坚定声音仿佛自带一层“余音绕梁”buff，日野雅史只觉天旋地转，恨不得下一刻就倒地不起。
救护车在哪？氧气机在哪？吸氧！这里有个人急需吸氧.jpg
“西园寺君！”
采女莲也被西园寺突然的发言吓了一跳，显然是那小子自作主张，她手足无措地看向日野雅史这边。
总之事情变成这样了。
八百年没正经进店买过衣服的日野雅史臭着脸走进女装店时吓了店员一跳，被采女莲扯着袖子提醒，脸色才缓和下来。
西园寺似乎也察觉到日野雅史这边的敌意，到衣物架的另一边去，为这对很少见面的兄妹留出一点谈话的空间。
“莲。”一离开西园寺的视线，日野雅史的脸就彻底黑下来。一个瞬移来到采女莲身边，低声询问她。
“是那个男人在缠着你吗？”
他其实更想问的是需不需要自己帮忙干掉他，处理难缠的狗皮膏药就需要一点激进的措施，只要莲表现出一点被纠缠的不快，他今晚就去暗杀掉那个男人。
但他怕这话说出来采女莲会被他吓到，被他不符合常人的一面。
他一直不愿在采女莲面前展露出太过异常的一面，戴上厚厚的面具，将自己伪装成十五岁以前的日野雅史，至少是个道德位于正常水平线之上的警视厅搜查二课警视。
可那句将他的真实一并掀开的话语像一根刺扎在心底，即使他努力不去在意它的存在，还是在岁月的磨砺中被润化成一粒晶莹的小珍珠，不上不下地卡在心中。
采女莲眨了眨眼。
“哥哥不用担心哦？西园寺是个好人，我们真的只是正常同学关系。”
“男人是没有好人的，莲，你要小心，不要被这些花言巧语的男人给骗了！”日野雅史不断给她打眼色，试图说服采女莲再想一想。
“可哥哥也是男人啊。”
“这、这……”这怎么能混为一谈？
“可是……”日野雅史一个嘴快，几乎要提起七年前的那桩旧事来，幸好担忧和怒火还没烧穿他的理智，让他及时住了嘴。
他抬手就想给险些踩雷的自己一个巴掌，明明知道有些内容合该是一辈子的禁忌，所有知情人都该自觉烂在心里，谁敢说出口就冲上去撕烂他的嘴。
抬到一半的手被人抓住了。
“没事的，哥哥。”
自己的手被他人微凉的手抓在中间，不属于自己的体温顺着相接处流淌过来，让他从自己的世界中猛地惊醒。
日野雅史静静地看着她。
采女莲这些年长开了不少，五官的优越性随年龄增长越发突显出来，也养出了一些肉，就如他预想中一样，长成了一个美人，在校园中想必也颇受欢迎。
这个女孩就这样在他眼皮底下从十五岁长到了二十二岁，提起青春的裙摆，轻巧地跨越成年的一道门槛，在她的人生路上缓步走向下一篇章。
可在他眼中，她还是那个摸不准要怎样相处的小姑娘。
七年前那个好像触碰就会破碎的瓷娃娃模样还刻在他脑海里，第一次车站相见时仿若女鬼的形象也提醒着他，对方是需要呵护的娇嫩花朵。
这是他自己选择的家人，有时他深夜惊醒，思及她一个人待在全日制的寄宿学校里，肯定避不开会引起她应激的男生，没准会发生更让他担忧的事情。
到底是他考虑不周。
“这样啊。”他努力眨了眨眼，不让自己表现出什么异样来，“那真是太好了。”
原来在他没有看到的地方，这个小姑娘已经自己走出了阴影，不需要他过多操心了。
他轻轻挣开采女莲的束缚，放下手，又轻轻叹了口气。
“我知道了，是我表现得太过激了。”
他面上表现如常，好似真的将一切过往都放下。“帮我向他带一句好吧，我待在这里也是折磨所有人，你们好好玩，难得的假期和奥运会，别留下什么遗憾。”
简单告别过后，他提步向外走去。
“爸爸，你少喝一点……”
好像听见了熟悉的声音，日野雅史往外走的脚步一顿。
不妙的预感从心底升起，他突然觉得脚下的路面软了起来，似乎一脚下去就会踩塌。
见鬼。
他都跑长野来了，怎么还能遇见这灾祸三人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