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野雅史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该怎么说呢?要提醒他之前做过的几次心理测评的结果都是优吗?对方不满意的话他也可以再去做一个的,反正他自己也学过心理学,知道怎么应付那些心理医生,他愿意的话甚至可以去考个心理咨询师证书或者精神科医师资格证误人子弟。
那些各式各样的心理健康证明文件他一天就能给松田阵平整出几张新的,和心理医师们一个个谈过去,松田阵平想要指定那一家检测机构也行,他立刻就能拿到手。
日野雅史几度张开嘴,上下唇瓣摩擦挤压,就要说出一车轱辘的混账话糊弄过去。
可他看到松田阵平眼下稍显憔悴的青黑,突然意识到这些天夜不能寐的人不止他一个。他还只是事后得知了那个不幸的消息,松田阵平却是真切地待在现场的人,四年前就像他几个小时站在摩天轮下仰望一样仰望着二十层的高楼,为此痛苦扭曲。
情绪不外露不代表不存在,松田阵平的情绪隐藏在他永远不换的黑西装下,隐藏在从不摘下的墨镜上,隐藏在他一封封像日记一样发出去的永远不会得到回复的简讯中。在那些暗无天光的日子里,感情更加深厚的松田阵平只会过得比他更痛苦,更难捱。
那些纸制的证明也许能堵住松田阵平的嘴,但无法打消松田阵平长久以来的疑心,松田阵平不会因为几张纸认为他心理健康,没有毛病,积极向上得不得了。
“我让你担心了吗?”
最后说出口的还是这样的话,几乎是把过错都推给对方的,任性又不负责任的话。
日野雅史几乎是说出口就开始反悔,他宁愿再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把这个话题糊弄过去。
相比之前过长的句子让他本就发音困难的喉咙,他几乎一说完就咳了两下,咳嗽过程中发麻的肌肉带动胸腔的震颤,眼睫顺势就遮住了瞳孔,借此掩盖了他的后悔。
这莫名其妙的后悔只持续了一瞬间,就在两声咳嗽中消弭了,等日野雅史平缓下来,他又是一副古井无波的表情。
松田阵平直视日野雅史的像一泓寂静深潭的黝黑眼眸,对方看上去毫无波动,语气却难得软下来,露出了一点难得的真心。
日野雅史在他的目光下视线下意识游移一瞬,又强撑着转过来,对上松田阵平的眼睛,没有再移开。
松田阵平突然意识到那扇他推不开的门松动了,跨不过去的栏杆降低了,这是一个绝佳的敲开对方心防的机会,而这样的机会绝不会有太多次。
“你让我很担心。”他说得认真,试图在这个时候趁热打铁,用眼中的真诚打动对方,让他明白自己的态度。
“抱歉。”日野雅史被他视线中炙热的情感一烫,说完这句,又匆匆垂下眼眸。像一只又要缩回自己小壳里的蜗牛,或者是把头埋进沙堆的鸵鸟,不愿再说出更多了。
他此时全身上下只有眼皮比较灵活,表情大部分靠眼睛完成,松田阵平和他讲话难免要盯着他的眼睛,这让他尤为不自在。
“我不想听你道歉,雅史。我要你的道歉干什么?这是你的身体,你应该向你自己道歉。”松田阵平不愿就这样结束,依然没有挪开视线。
日野雅史低下头,拉动酸软的颈部肌肉,自认自己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要说什么?我没想到你会为我担心?我以为我们的关系并没有……并没有到这种程度。
日野雅史很清楚他们的关系并没有他相信的那么牢固,他给自己的记忆加上了层层美化滤镜,把他眼中的这段友情变成了他需要的、能让他依赖样子。他自欺欺人不假,但也不是真的蠢到分不清这些的人。
所以,为什么要为我担心呢?
日野雅史只觉得今天的对话格外的困难,松田阵平大大咧咧直来直去的性格在这种谈话上成了要人命的阻碍,对于这样只会对着目标一脚踩下油门的家伙来说转移话题并不是高明的手段,对于他试图结束话题的暗示也不管不顾,只一心要挖开他的沉疴,逼他吐露出真心话来。
要是伊达航能来打断这场对话就好了,日野雅史在心中哀叹,试图呼唤班长。
班长,你去哪里了啊班长,我需要你啊!
松田阵平见日野雅史又是摆出一副拒绝交流的态度,失望地叹了口气。
那扇门只开了短短几秒,露出一道缝隙,还没等他用力推开,这道不应在这个时候打开的门又关上了。
“我就当是你不方便说话吧。”他烦躁地挠了挠他的一头卷发,匆匆给这场无疾而终的对话找了个台阶下,欲言又止几次,最后什么也没说。
他抬起的的手方向一转,落在日野雅史头上,用力揉了几下。
松田阵平一开始还只是泄愤,不过日野雅史头发手感挺好,让他忍不住多揉了几下。
日野雅史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整得有点懵,被冒犯的感觉还未升起,就在反应过来之前被松田阵平抱住了。
一个环抱,并没有太大的身体接触面积,事实上只有轻轻搭在日野雅史背后的手碰到了他。松田阵平并不是一个把握不住距离的人,他不像萩原研二一样有足够的分寸一步步试探日野雅史的底线,干脆就退出几步,给他留足安全感。
只是这样过近的距离都让日野雅史大脑宕机,脸颊上感受到那头卷发蓬松的触感,被细软的发丝扎得发痒。
试探着做出这样动作的松田阵平关注着日野雅史的反应,压下心里那点不适,在不碰到对方的前提下缓缓收紧手臂。
果然这种事情还是hagi来做比较顺手。松田阵平昨天上午还在和佐藤美和子一起劝一个要跳楼的市民,难免幻视四年前在天台上试图挽救失足青年日野雅史的糗事。
他叹了口气,最后把头搭在日野雅史肩上,“雅史,你为什么不能……更信任我们一点呢?”
这下两个人都看不到对方的表情了,松田阵平终于不用操心自己的表情管理,一松懈下来就难免露出几分疲惫。
日野雅史下意识抬起的手停在半空,在松田阵平看不到的地方,一时抬也不是放也不是。
他眼珠转向松田阵平的那一方,只能看到对方的后脑勺,一头卷发看起来手感很不错的样子,让他有一点想法。
他不可能向松田阵平完全摊牌的,永远不可能,他作为朝阳真纪的过去,作为霞多丽的现在,和不知道何种面目出现的未来,统统不可能。
他的痛苦,他的不堪,他的阴暗,他的自私……隐藏在日野雅史光鲜亮丽的皮囊下,难以被人接受的朝阳真纪。
如果一段感情只会让双方无止境地痛苦下去……
日野雅史垂下眼眸,开始调节自己的情绪,压抑下会让人担心的部分,戴上厚厚的笑脸面具。
……那这份感情,是否还有继续维持下去的必要呢?
悬在半空的手最后没有搭上另一个人的背,蜷曲犹豫了几次后,突然袭击了松田阵平的后脑勺,拍得他一个踉跄。
“你……”
松田阵平恼怒地抬起头,发现这没心没肺的家伙已经开始笑起来了,笑得前仰后翻,完全不像是有后遗症的样子了。
“别这么gay里gay气的松田,你这样我好慌啊哈哈哈……”
那一下力气还挺大,松田阵平捂着自己被打到的地方,被气得龇牙。
“好你个日野雅史,力气恢复了是吧?迫不及待地想和你爸爸来一场爱的交流了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