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日野雅史还是没有和松田阵平打起来，他自认自己没有幼稚到那种程度。

上午的逮捕课结束后，到了午餐时间。

所有人换下厚厚的防具和被汗浸湿了的衣服，有些实在受不了粘腻的先去了宿舍洗澡换件衣服。

日野雅史的宿舍早退了，现在没地方洗澡换衣服。不过好处是食堂里排队的人更少了，特别是二窗口，以前还有几个人愿意节省几分时间去排队，现在温度逼得人的食欲直线下降，其他队伍也断了不少，没有争那一点时间的必要，可怜的二窗口就再没有人愿意光顾了。

他打了一份二窗口的饭，面无表情地看闲得剥手的食堂阿姨给他的饭上扣上满满一勺带汤汁的肉，红棕色的汤汁渗入米饭，大块的肥肉上还闪着油光。

饭菜的香气分子以空气为介质钻入他的鼻腔，在嗅感黏膜中溶解，刺激通过神经传入大脑。

日野雅史突然想吐。

他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上，就像以往的五个月一样的位置，但此时就他一个人占着整张桌子，身边空无一人。

食物入口又是一场折磨，明显感觉到抽搐的胃中有东西顺着食道逆流向上，连着食道附近的心肺也被烧灼。

扼制不住的干呕欲望在大脑中形成，日野雅史控制住身体的轻颤，尽量让自己在食堂中不要太显眼，吸引别人的目光。

如往常一样尝不出味道，除此之外，连平时还能欣赏品鉴的口感也实在难以恭维，每一次咀嚼之下，黏糊糊的混合物对牙龈的刺激只能让人更加崩溃，想要把口中的食物吐出来。

好难吃。最后只剩下这一个念头在脑子徘徊。

没有一定要为难自己的意思，虽然以往没胃口的时候也会为了避免胃病而逼自己塞上两口，但这次就算硬塞进去也会很快连带胃酸呕吐出来吧。

只用了三秒时间，日野雅史就说服了自己把这些东西送进垃圾桶。

他无视贴在桌子上的“空盘行动”标语，拿着几乎没动过的餐盘去回收餐具处，被处理餐具的食堂员工苦口婆心劝了几句。

“不要浪费食物啊，是挑食吗？”

“啊，不是的。”没想到会被搭话的日野雅史一愣，随便找了个借口想应付过去：“只是天气太热了，胃口不好而已。”

食堂员工边把食物残渣倒入厨余垃圾，边继续絮絮叨叨道：“多少吃点吧，下午的训练也很耗费体力的。”

日野雅史静静听完了他的训诫，才揣着兜准备下楼离开。

下楼的时候他遇上了端着餐盘准备上来的松田阵平，松田阵平疑惑道：“你不是要去二窗口吗？今天终于准备尝试别的啦。”

“不不不，我已经吃完了。”日野雅史把手伸出来张开手心给他看，和松田阵平擦肩而过：“我去图书馆了，你慢慢吃吧。”

松田阵平只觉得一阵风经过他身边，顺着风闻到汗液和饭菜的味道，这些太过家常的味道沾在日野雅史的衣领上，盖过了他衣角上的皂香味。

此后午夜梦回，这家伙总是和这些味道挂上钩。

退掉宿舍后，日野雅史中午午休就不能再去宿舍楼了，每天都在图书馆消磨时光。反正他基本不需要午休，图书馆提供了一个安静的环境，也不管你是否在内酣眠。

有些人也会选择在午休时间来图书馆卷，偌大的图书馆只有他们翻书的声音和偶尔能听到的细小鼾声。

但日野雅史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萩原研二。

“小日野。”

日野雅史与他默默对视几秒，相对无言，把手上的书又塞回缝隙，堵住与他对望的空间。

“别这么无情啊小日野。”萩原研二立刻从旁边书架绕过来，“难道小日野就这么不想见到研二酱吗？”

“我以为你们中午不会来图书馆。”日野雅史试着辩解道。午休时间里，没有外人打扰的单人宿舍总比图书馆要方便得多，他想。

至少单人宿舍里有空调。

“我是来借书的。”萩原研二举起手上的《汽车电子及控制技术基础》向他示意。

“哦。”日野雅史点头。

萩原研二会借这种书他一点都不意外，比起炸弹，他的这位同期似乎更喜欢车辆一类的东西。

他此时不是很想营业，但是萩原研二没有要走的意思，他也没打算赶人。

他抽出塞入书架的那本书，书名是《科学鉴定与刑事搜查》，专业更偏向鉴识课一点。

日野雅史的手指拂过书脊，这本书已经挺老旧了，经过不少人手，封面的字被磨掉了很多，书页都快要被翻烂了。

就是这本了。

日野雅史找了个地方坐下来，打算用这本书打发掉中午漫长的午休时刻。

萩原研二也拿着他那本车辆相关的书在与日野雅史隔了一个空位的位置坐下。

“你不去宿舍吗？”日野雅史只觉得奇怪。

“难得在图书馆遇见小日野一次，不比每天都能去的宿舍珍贵嘛。”

他愿意待着就待着吧。日野雅史稍微一想，决定放任不管。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书页，这本书他已经看过两遍了，基本的内容都背下来了，他选择翻第三遍也只是为了保持清醒而已。

萩原研二倒是对抱在手里看的书非常狂热，整个午休时段都没抬头看向这边，让日野雅史松了口气。

午时的阳光正盛，透过玻璃窗打在人脸上，让人昏昏欲睡。

萩原研二坐的地方光线正好，适合阅读。日野雅史却宁愿坐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在偏阴暗的角落里阅读。

日野雅史一直挺想吐槽的一点，为什么要求静坐听课的文化课教室里给空调供电，武道馆这样需要剧烈运动的场所却吝啬那么几度电啊。

按萩原研二转播的那句说法，也许只是让我们提前适应在有冷气供应的办公桌上处理文件和资料吧。

“凉快。”萩原研二舒展身体，舒爽地吐出一口气，侧过身询问日野雅史：“小日野身体舒服一点了吗？”

“嗯……”

他们来得有点晚，教室里的空调已经开了有一段时间了。打开门一跨入就像从酷暑跨入严寒，骤降的气温让日野雅史手臂上暴露在外的一部分立刻起了一小片鸡皮疙瘩。

温度有点低了。头晕和恶心的程度更上一层楼，明明到了阴凉的地方，还是出现了中暑一般耳鸣的症状，手脚也软绵绵的，踩在地面上像在棉花上走路。

但日野雅史不是很想说出这些，扬起一个看上去轻松的笑试图印证自己的话：“感觉好多了。”

这个谎言可信度不高，萩原研二将信将疑地盯着他潮红的脸，试探着开口：“可是你的脸色很难看哦。”

“日野，你中暑了吗？”路过的伊达航也插话问道，关怀的手伸向日野雅史的额头，想探探温度。

“我没事，班长。”日野雅史下意识想要避开，动作却慢了半拍，最后还是没有避过去，被伊达航挨到了。

伊达航的表情变得严肃，抓住了日野雅史的手。他老成的脸严肃起来经常被当成教官一类人物，看起来很威严不得反抗。

“日野，去医务室看看吧，我陪你去。”即使表情严肃，他说出来的话还是满怀对同学的友爱。

日野雅史很想说不，但伊达航的表情和动作不容他拒绝。

他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不用了，班长。课马上就要开始，不麻烦你了，我自己去吧。”

对他来说是否少上一堂公文写作课影响不大，反正他自认在废话文学这块领域已经可以出师了。

日野雅史对上伊达航极为不赞同的眼神，幻视自己成了被母鸡挡风挡雨庇佑在身后的小鸡仔，一时有些好笑：“医务室就在楼下，离这里不算远，我可以自己过去的。”

“班长，帮我和鬼佬请个假吧，别让他治我先斩后奏的罪。”

伊达航还想再说什么，被萩原研二从身后扯住了，于是作罢。

“那你自己小心点，我会和教官请假的，身体重要，你在医务室睡一会吧。”

日野雅史笑了笑，可惜在他身体虚脱的情况下这个笑让他看上去又虚弱了几分。

他故作潇洒地向他的朋友们挥了挥手，向相反方向走去，离开了教室。

走廊里没有别人，只有日野雅史一人脚步的踢踏声，回荡在下场的走廊中。

脱离了他人视线的日野雅史脑中被崩得细长的线终于断了，无力感如潮水般涌上四肢，连五脏六腑的存在都感受不到。回到燥热的环境中体表立刻汩汩流下汗液，带来脱水和口干。

他踉踉跄跄地走到了楼梯口，在门框上狠狠地撞了一下，铁质的门框被撞出“轰”地一声响，尖锐的声音像音叉一样打击大脑，稍微吊回日野雅史的几分清醒，又猛地扎入水中，在混沌中坠落。

接下来要做什么？

扶着楼梯走下去就好了。日野雅史在心中对自己说。

可心中还有个声音告诉他，这样解决不了问题，你很清楚去医务室也没用的，为什么不坐在教室里好好听你的课，吹你的空调，非要跑出来给自己找罪受？

你要走到什么时候呢？你又能走去哪里呢？

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晕倒是么？日野雅史冷笑。

他扶着扶手一阶阶下去，僵硬的四肢不听使唤，好像不是自己的了。

去医务室至少还能找到一张能躺着睡的床，随便应付校医几句就没有人打扰的环境，管你是睡了还是晕了。

在教室待着有什么？难道还要在周围人的视线中强撑一节课吗？

日野雅史的身体重心全压在扶着楼梯上的右手上，走几步就喘，热气从咽喉喷出，氤氲了他的视线。

眼前的画面也开始泛白，像劣质的相纸几经磨损，已经辨认不清。

在这层还有最后五六阶楼梯的地方，日野雅史双脚一软，从台阶边缘踩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