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冰塔重逢)
冰塔的寒气渗入骨髓,凝结在粗糙的岩壁上,形成细密的霜花。
伊兹密闭目盘坐在冰冷的石榻上,听着坐在一旁石凳上母妃忧心忡忡的絮叨。
“达瓦沙这孩子…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你是他的王兄,更是赫梯的王!他怎么能…怎么能把你囚禁在这里?你们兄弟——”
她的话语被塔外骤然响起的、由远及近的沉重脚步声和铁器碰撞声打断。冰塔那扇覆满寒霜的沉重铁门被“哐当”一声推开,凛冽的寒风裹挟着血腥与硝烟的气息狂涌而入。
达瓦沙王子高大的身影率先踏入。他褪去了染血的战甲,换上了象征王族身份的华服,但眉宇间的戾气犹在。璀璨的银发随意束在脑后,冰蓝的眼眸扫过塔内,最终落在石榻上的伊兹密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紧随其后,两名赫梯士兵拖着一个被束缚的身影进来。那身影穿着埃及王妃的雪色裙裾,此刻却沾满尘土。她的双手被坚韧的皮绳反捆在身后,口中紧紧塞着一团布帛,往上是一双燃烧着不屈与冰冷怒火的黑色眼眸——正是爱西丝。
伊兹密在门开的瞬间便已睁眼。当那双熟悉的、如尼罗河底最深沉的黑曜石般的眼眸撞入他冰蓝色的视野时,他的瞳孔骤然紧缩,仿佛被无形的利箭射中!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冲破束缚。
他强迫自己艰难地将视线从那张即使蒙尘也难掩绝艳容颜的脸上移开,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指甲深陷入石榻边缘,留下几道白痕。
他所有的定力都用在了这艰难的一瞥之后,强迫自己不再看她。
老王妃的目光也落到了爱西丝身上。她浑浊的蓝眸中瞬间翻涌起滔天的恨意与无法言喻的复杂。
“这就是…埃及的爱西丝王妃?”她的声音带着刻骨的寒意,如同刮过雪原的刀风。
眼前的女人虽狼狈地被捆缚着,那份从骨子里透出的高贵与美艳却丝毫无损。这就是烧死她女儿米达文的凶手!也是间接导致苏毗都丧命、替她儿子扫除了一个障碍的女人……
但无论如何,这个女人,就像她身上那种神秘的力量一样,是个巨大的、不详的祸害。
爱西丝的目光同样在第一时间捕捉到了伊兹密。那个在下埃及与她谈笑风生、耳鬓厮磨的伊兹密王子……曾经熟悉的轮廓依旧俊美得令人心悸,银发在冰塔幽暗的光线下流淌着冷辉。但此刻,他的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无形的、坚硬的冰壳,属于王者的威严与疏离取代了往昔的平易近人,那双曾经映着葡萄藤月光的冰蓝眼眸深处,此刻是深不见底的幽潭,让她再也无法看透分毫。
阶下囚的屈辱感如冰冷的尼罗河水瞬间淹没了她。爱西丝挣扎着想要发出声音,喉咙里滚动着压抑的呜咽。
“安分点!”达瓦沙冷冷地呵斥,一个眼神示意,押着爱西丝的士兵立刻加重了力道,让她痛得闷哼一声,停止了徒劳的挣扎。
达瓦沙深吸一口气,大步走到伊兹密面前,单膝重重跪地,低下了他桀骜的头颅。他亲手从怀中取出一把沉重的青铜钥匙,动作利落地打开了铐在伊兹密手腕上的玄铁锁链。
“当啷”几声脆响,锁链落地,敲碎了冰塔的死寂。
“王兄,”达瓦沙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此行我已攻下埃及孟菲斯城。但妄行囚王之事,罪无可恕,恳请王兄降罪责罚!”
老王妃见状,连忙上前一步祈求:“陛下!达瓦沙纵然有错,但念在他为赫梯开疆拓土、洗刷耻辱的功劳上,就、就饶过他这一次吧?”她的目光在伊兹密冰冷的脸和跪地的次子间逡巡。
达瓦沙抬起头,冰蓝的眼眸直视伊兹密,没有丝毫退缩:“母妃不必为我求情!囚王之举,我达瓦沙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后悔!王兄要杀要剐,我都接着!绝无怨言!”
伊兹密缓缓站起身,活动了一下重获自由的手腕。他没有看跪在地上的达瓦沙,也没有看焦急的母亲,视线仿佛穿透冰塔的墙壁,落在了虚空。
伊兹密冰冷的声音在寒气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威严,不容置疑。
“达瓦沙王子,目无君上,妄行囚禁。即日起,禁足一月,交出王宫近卫军统领之权,由路卡暂代。再有下次,”他冰蓝的眼眸终于扫过达瓦沙,带着冻结一切的寒意,“以反叛论处!”
“是!谢王兄宽容!”达瓦沙叩首领命。他站起身,目光转向被士兵押着的爱西丝,冰蓝的眼眸中再次燃起冷酷的火焰。
“王兄,这个妖女身负邪异神力,刀兵难伤。留之恐为祸患!不如投入战神提舒布的神坛圣火,献祭神明,告慰弟妹在天之灵!”
“不。”伊兹密的声音斩钉截铁,打断了达瓦沙的话。这一次,他没有再回避,冰蓝的目光深沉、复杂,带着不容错辨的占有欲,看向爱西丝。
“带来下埃及土地的爱西丝,”他清晰地宣告,声音在冰塔内回荡,“可做我的王妃。”
“什么?!”
“陛下?!”
达瓦沙和老王妃同时失声惊呼,脸色剧变!老王妃更是踉跄一步,几乎站立不稳。
“王妃?!王兄!你疯了?!”达瓦沙难以置信地怒吼,“她是害死米达文和苏毗都的仇人!是埃及的妖女!她怎配做赫梯的王妃?!”他激动地指向爱西丝,“难道您忘记了在父王面前发下的誓言吗?!要埃及血债血偿!!”
老王妃也颤抖着声音,带着哭腔和深深的恐惧:“陛下,三思啊!这个女人…她会带来灾祸!她是赫梯的敌人啊!让她成为王妃,神明如何宽恕?!”
伊兹密的面色铁青,薄唇紧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
突然,他抬眸,目光如冰冷的探针扫过母亲和达瓦沙,声音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尖锐与压迫感。
“难道你们的眼光,就如此浅薄短视吗?”他的质问如同冰锥刺入空气。
“以为攻陷了一座被佩拉霍姆这等庸才把守的下埃及王城,就真的将整个下埃及稳稳握在赫梯手中了吗?”
他向前一步,无形的威压弥漫开来,“曼菲士王岂会善罢甘休?!埃及的大军此刻恐怕已在集结的路上!他们很快就会反扑,不惜一切代价夺回失地!”
看到母亲和达瓦沙因他的话而微微色变,他继续抛出重磅的诱饵,声音低沉而充满诱惑:
“现在杀了她,除了激起埃及人更疯狂的仇恨,除了满足你们一时的复仇快感,还能得到什么?一个空荡荡、随时可能被夺走的下埃及?不!”他冰蓝的瞳孔闪烁着权谋的光,“只有让她活着,成为我赫梯王的王妃,尽快生下拥有埃及王族血脉的王子!”他刻意加重了“埃及王族血脉”几个字。
“那个孩子,”伊兹密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身体里将流淌着埃及法老和赫梯王的高贵血液!他将是连接尼罗河与安纳托利亚高原的桥梁!未来,”他张开手,仿佛在虚空中握住了整个世界,“待他长大成人,凭借这份无与伦比的血统和名分,赫梯才有真正吞并整个埃及的可能!我的王儿,将成为真正的、无可争议的双土之主!”
这番充满宏图霸业诱惑的言论,如同投入冰水的烧红烙铁,让达瓦沙和老王妃都陷入了剧烈的震动。
老王妃眼中刻骨的仇恨被巨大的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对未来的贪婪憧憬所取代。
达瓦沙紧蹙着眉头,冰蓝的眼眸中激烈地挣扎着。复仇的渴望与对赫梯未来霸业的野心在他心中激烈交锋。
片刻的死寂后,达瓦沙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他深吸一口气,眼神虽依旧冰冷,但语气却不再那么激烈:“…王兄所虑,长远。”
他瞥了一眼被堵着嘴、眼中燃烧着屈辱和愤怒火焰的爱西丝,“那就…如王兄所愿。”他几乎是咬着牙补充道,“让她先诞下拥有埃及王血的王子。待王子降生…再处置这个妖女也不迟!”
老王妃看着儿子威严而决绝的脸,又思虑着被描绘出的那个充满诱惑的未来图景,最终,她疲惫地、艰难地点了点头,声音沙哑:“…那就…按王的意愿来吧。”她闭上眼睛,似乎不愿再看爱西丝,“…准备…婚礼。”
爱西丝被堵住的嘴发出愤怒的呜咽,身体剧烈地挣扎起来。
伊兹密的目光再次落在她身上,那目光复杂难言,有掌控者的强势,有隐秘的眷恋,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孤注一掷。
(下篇:孤城密影)
下埃及孟菲斯王宫,昔日的繁华已被战火洗劫一空,满目疮痍。断壁残垣间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和焦糊味。
曼菲士王一身染血的战甲,如同愤怒的雄狮,在侍卫长乌纳斯的引领下,穿过凌乱不堪的寝宫,最终停在角落里一块不起眼的、绘着莲花女神印记的石板前。
乌纳斯上前,用特制的青铜钥匙插入石缝,用力一扳。石板滑开,露出里面狭小却坚固的密室。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塞芮斯!”曼菲士焦急地低唤。
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在密室的角落里,怀里紧紧抱着那只褪色、甚至沾了些许血迹的圣甲虫布偶。
听到熟悉的声音,塞芮斯猛地抬起头。他琥珀色的瞳孔在黑暗中骤然亮起,如同受惊的幼兽,但在看清来人的刹那,那份惊惧瞬间化为决堤的委屈和后怕。
“王兄!”他扑出来,一头扎进曼菲士坚硬冰冷的战甲里,小小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
曼菲士单膝跪地,紧紧抱住幼弟瘦小的身躯,感受到那微微的颤抖,心头涌起滔天的怒火和对王姐的担忧。
他轻轻拍着塞芮斯的后背,声音低沉而沙哑:“别怕,王兄来了。没事了,没事了…”
就在这时,一名浑身尘土的传令兵疾步冲入寝宫废墟,扑跪在地,声音带着颤抖和难以置信:“陛下!赫梯…赫梯王宫传来消息!伊兹密王…宣布要迎娶爱西丝王妃为妻!”
“什么?!”曼菲士霍然起身,抱着塞芮斯的手臂猛然收紧,眼中瞬间燃起暴怒的火焰,“他敢!”
但随即,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闪过他的脑海:那个银发蓝眼的赫梯王,王姐对他似乎…确实不同……
想到爱西丝可能成为赫梯的王妃,一种极其陌生的、如同什么重要之物被人强行夺走的强烈不适感,混杂着愤怒,猝不及防地攫住了他的心,让他眉头紧锁,脸色更加阴沉。
塞芮斯敏锐地感受到了王兄情绪的剧烈波动,他挣脱开些许,仰起小脸。那张与曼菲士神似的精致小脸上,早已不复之前的惊惧害怕,只剩下一种冰封般的冷静。
“王兄,”他的声音清脆而坚定,“下埃及必须夺回!这是埃及的土地!”他琥珀色的眼眸直视着曼菲士,里面没有丝毫犹豫,“还有我母亲…她绝不会愿意离开埃及,更不会心甘情愿做赫梯的王妃!我们必须想办法救她回来!”
曼菲士看着幼弟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决绝,心中那份因“王姐可能愿意”而产生的些微动摇瞬间被驱散。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股莫名的不适与翻涌的怒火,用力揉了揉塞芮斯的黑发,沉声道:“你说得对。下埃及,必须夺回!王姐,也一定要救回来!”
他的目光投向孟菲斯城外赫梯军队驻扎的方向,如同盯住猎物的猛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