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虚与委蛇看茶上糕点那一套，毕竟守门人带他们淬火山一行人直取的不是灰山之境偏厅，而是引向祭坛。
这便是要开门见山的谈判，能谈就谈，谈不拢就血溅祭坛？
王知之按在剑柄上的指节用力到泛白，面上微微颔首：“境主，今日前来，只为讨个说法。”
灰雾中传来低沉的笑：“哦？说法，什么说法？灰山之境行事，何需向淬火山给说法？”
对淬火山的统帅也这么蛮横无理的么？姜黄趴在担架上摇摇头，这蛮横劲简直比龙五对她的态度恶劣更甚。
“斩龙使强破淬火山防线，毁约在先，滥用腐朽之力，伤我龙官在后。”王知之不卑不亢，每说一个字，眼中暗焰就旺盛一分，“难道，境主竟称不知？”
他扫视空荡的祭坛，了然于心，“看来斩龙使也知背着境主滥杀无辜罪孽深重，不敢归境了。”
这诛心之论恰如双刃剑，就看境主是否愿将罪责推给弃子了。
“斩龙使究竟是否犯错，是非曲直，”祭坛温度骤然降到跟境主的声音一般阴冷，“你我心知肚明。”
雾气翻涌，一道黑袍身影缓缓浮现。那是个面容苍白的青年，看模样双十年纪，双眼却已经如同两潭万年死水。
他双手各握着一根镶嵌头骨的骨杖，缓慢走上前来。
没想到境主声音这么老沉，人却如此年轻。姜黄在后面看着热闹，冷不丁被点名——
“还以为，”境主以骨杖指了指姜黄，“今日龙官长带这孽障前来，是要交由我处置，以便双方重修于好。”
“想屁吃。”亲卫里，龙九的轻声咒骂十分耳熟。
“境主还是高估我的能力了。”王知之淡声道。
“哦？”灰山之境境主的骨杖咯哒咯哒响着，走到了王知之面前，“这么谦虚？”
“我做不到屠戮同袍，做不到泯灭人性。”
“......”
这话如掌掴般响亮，逼得境主苍白的脸憋出青气。
斩龙使不在，王知之又说出这样的话，摆明了告诉大家，斩龙使是因为办事不力，被这个看起来阴暗的境主给下狠手宰了吗？
境主喘着粗气，终是笑了：“我远不如龙官长高风亮节。诸位远道而来想必是人困马乏，今日此处还有一场重要的祭祀需我参与，不如明日再谈？客房已备好，诸位且去休息。”境主骨杖轻点地面，“来人，好好招待龙官们。”
拖一日便多一份变故。
龙九忍不住：“哎，这就是你们解决问题的态度？”
王知之抬手制止龙九往下接着说，目光如炬地盯着境主：“好，那就等明日。”
.......
雾气遮蔽日月，淬火山一行人只能以随身携带的漏刻大概估量计时。
要说大聪明，姜黄没有，小机灵倒是一堆，看龙九在那里顾略时辰，她躺在床榻上，肋骨的龙息矿钉烫得睡不着。
“想知道具体时辰还不简单？”她点点自己手心，划出一道血迹，将龙九教予他们的传音术学以致用：“喂喂，阿蒙，在不在，睡了吗？”
龙九和龙五在旁边看得眼都直了。
都紧绷着防范灰山这群人不人鬼不鬼的，亲卫们又都来了，谁能想到打扰远在千里之外的淬火山问时辰？
“这才戌时，我怎么可能睡？”阿蒙那边很快传来回音，“姜姐伤口可还痛？我在你包裹里放了糖豆子药看到了吗......”
已得知时间，龙九斜睨着龙五，示意她一起去找王知之汇报，识趣给他眼中认定的“小情侣”多留点互诉衷肠的私人空间。
龙五也是一整个没眼看，甩了门就走。
“你没跟来真是可惜，灰山之境挺适合我们探描地图的。”姜黄把手心的要干的血线又挤了挤，生怕话说到一半，传音术失灵。
阿蒙那头着急上火，十分担心王知之被灰山之境威胁，舍小保大献祭姜黄，姜黄倒还有闲心跟他开玩笑。
真不知该夸她是单纯天真不谙世事，还是孤儿生涯中这点小事不值一提。
总之听她话里话外的意思，事情还算顺遂，龙官们也都还暂时护着她。
说着说着，姜黄开始犯困，头往下一点一点的啄米，话也开始连不成句，对面阿蒙喊了她好几声。
窗外灰雾渐浓，不时传来诡异的呜咽声。
“哐仓——”一声巨响，像是什么东西被破。
姜黄头重重往下一磕，手腕都被下巴尖砸麻了，“谁？！”她猛地扭头。
不知龙五他们出去了多久，房门大剌剌倒在地面，两只骨杖在雾中若隐若现。
“咦，是境主？”她自己难以起身，开口问来人身份。
既然已经被姜黄揭穿了身份，境主也不躲藏，大大方方拄着骨杖走了进来。
“小丫头，这么晚怎么不睡？”
“境主大人深夜造访不也没睡，我得醒着等你来杀我啊。”
“哼，你本就不该活着。”境主骨杖一指，浓雾从窗外分了一缕粗的进来，化出个雾魂，利爪探向她的咽喉，“我不过是想着来帮你早点解脱。”
为何这小丫头看起来对死毫不畏惧？境主正纳闷着。
一道赤红利光破窗而入！
“果真如老王所料！”龙五长枪横扫，将雾魂搅散，“白日里装模作样，夜里就来杀人灭口！”
境主被揭穿，阴恻恻的笑着问：“这小丫头难道不是你们亲自送到我面前来，让我灭口的？”
“放屁！”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听满口屎尿屁，就知道是龙九带着其他亲卫“踏”门而入。
长刀出鞘，怒目圆瞪：“小不死的，敢偷袭我们的证人！”
境主见这阵仗，骨杖重重顿地，无数灰雾涌入客房，整个房间扭曲变形往中间收束，灰雾中浮现出无数痛苦的人脸：“行，既然你们执意陪死，那就都留下当花肥吧！”
“轰”的一声巨响，客房四面墙壁被人脸灰雾挤爆倒塌，众人这才发现，之前皆是幻相，他们根本没被带到什么客房里。
而是置身在巨大的骸骨祭坛中央，十八根人骨缠成的立柱拔地而起，顶端燃着幽蓝鬼火如鬼眼眨动。
他们居然一直都在祭坛里！
“列阵回防！”龙五暴喝。
淬火山众人有素结成战阵，将姜黄护在其中。
“哼，蜉蝣撼树！”境主骨杖一挥，缠在立柱上的人骨连成锁链，朝着龙官们悍然袭来。
龙五长枪在空中划出银亮轨迹，将袭来的锁链尽数斩断，但骨链断开时，也偷袭成功，好几根骨头弹出，击中龙五生死穴。
回防阵已成，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坚守的位置，龙九看着龙五受了伤，心里急得冒火，“姜丫头，你能动么？”他打算背着姜黄，让所有龙官变换个能打能扛的阵列。
姜黄强忍剧痛从担架上跃下，“能。”
龙九单手将她一捞，放在了背上，“搂紧。”
王知之为何不知去向，难道是被这个小奸巨猾的境主单独困在了某处幻境里？
此时已是顾不上，先挡住第二波人骨锁链再说！
要说这些人骨锁链真是烦，都成骨头了，哪怕被龙官们劈碎，炸成骨粉，也还是能又被残存的人骨吸纳，成为锁链的一部分。
源源不绝，不胜其烦！
姜黄趴在龙九背后，渐渐看得仔细，这些人骨锁链的能量供给体，其实是立柱上那些幽蓝火焰，火焰不灭，锁链就会一直修复。
她大喊：“立柱立柱，先灭立柱上的鬼火！”
龙九闻言不疑有他，长刀如虹，精准命中。一根立柱应声炸开，整个祭坛都为之一震。
袭击龙五的锁链果然沉沉坠地，少了一条。“有用！先攻立柱！”
境主脸色骤变：“你竟能看破我的阵法？！”
姜黄还未答话，境主操控着残存的人骨锁链集中猛攻了过来。
龙九一个侧身，险险躲过一条：“龙五！求你快过来！”脸面可以不要，人命必须要！
龙五斩断一条人骨锁链，趁它还没来得及复原，赶紧过来与龙九背靠背，将姜黄夹在其中，“我都说了别带这麻烦来，你们非带！”
“没她堪破法阵，你现在已经在吐大血了！”
龙九真的很爱跟龙五掐架，随时随地，不分场合，姜黄被他们两个夹在中间，耳边全是叮叮当当，劈里啪啦的响，还夹杂着两人的斗嘴。一双手差点想离开龙九的脖颈去捂耳朵，“你们别吵了，还差几根立柱？”
龙五边打边数，“龙三那儿还差一根，龙七那儿还有两根，有两根还没人去攻。”
十八根剩五根，法阵应该威力大减了，姜黄拍拍龙九肩膀：“刚好你跟五龙官一人一根。”
龙九和龙五对视一眼，同时从对方眼中读出了一二三。
两人身形如电，刀光枪影劈开浓雾，直取剩余两根立柱。可就在兵刃即将斩断骨柱上的鬼火刹那——
“铛！”
境主骨杖重重跺地，两根立柱竟当场移位，人骨锁链甚至扫过了龙三和龙七的肩头，不得已所有龙官退开脚步。
立柱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轰然合并！龙九的刀与龙五的枪，擦着原本立柱位置的边缘劈空！
龙五和龙九只得又背靠着背将姜黄夹在中间，三人狼狈回头一看——
“老王？！”龙九的惊呼炸响在祭坛上空。
合并的立柱上，王知之被枯藤缠缚，平日里束好的发髻，如今发丝垂落，隐约可见脖颈大动脉上嵌着三枚骨钉，仿佛只要这三根骨钉往外一拔，王知之就会鲜血喷涌，一命呜呼。
更骇人的是他心口插着一根骨杖，杖头骷髅空洞的眼窝里，幽蓝鬼火幽幽燃着。
“老王！”龙九见此情形气血上涌，整个人都打着哆嗦。
“淬火山的龙官们都看仔细些，现下，龙官长可是我的阵眼了。”境主苍白的脸浮现一抹诡异血色在唇间，手指轻轻拨开王知之凌乱的发丝挽到他耳后，“每斩一根立柱，他就多燃一分性命，就看你们是要狠心破阵，还是要这个龙官长了。”
龙五的枪尖罕见的出现颤抖，她垂下了枪尖：“卑鄙！”
其他龙官也都聚到她身后，停了手。
境主十分满意，“现在该谈谈条件了。”黑袍下仅剩的一只骨杖往龙九背后点了点，“用这个孽障换龙官长，你们赚大了。”
被护在龙九身后的姜黄咳了起来。
“不好意思，有点失控，呛到了。”姜黄捂住嘴。
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连正在侵蚀王知之的鬼火都滞了一瞬。
“你这孽障笑什么？”境主眯起死水般的眼睛。
姜黄以袖子斯斯文文擦净脸上混着骨粉的不知谁的血，从龙九背上翻下来。
“我笑你蠢。”她正了正衣襟，一抬头，表情像个小大人，“你拿我威胁他们？那你知不知道......”
“轰——”
“王知之”身子猛然一震，心口骨杖熔成铁水，一瞬间锻成重剑，趁境主不备，将剩余立柱上的鬼火全都削灭！
境主骇然：“你！你是谁！”
“巧了不是，”合并立柱上的“王知之”笑得欠打，“你老在讨要孽障，孽障早就‘自投罗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