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她回来了?
难道我以前也遇到过同样的困扰?
那我现在这情况属于幻听,还是人格分.裂?
大脑混乱浑噩,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忽然崩溃。
悲伤的情绪有如实质,我却不知它从何而来,因何而起。
我隐约记得方才看到的幻觉,很像是几年前那场我毫无印象的车祸场景。
只是记忆像抓不住的流水,从我紧攥的手流出,而后被体温烘干,只剩下掌心淡淡的湿痕。
“露露。”祂温柔地轻声唤我。
我哭得有些难受,开始反呕,但洗手池被祂霸占,我只能在祂的怀抱里捂嘴干呕。
冰冷的液体在我胃里翻涌,似乎想攥住心脾,让我不得不在难忍的痛苦里弯了腰。
眼泪落下,不知道是身体在抗议还是精神在崩解。
痛苦从四肢百骸涌向胃,酸水上涌,膝盖反而软了,祂用手臂护着我,使我不至于跌落在地。
幻觉啊...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生理性痛苦让我不住干呕,直到一滩血水从喉咙呕出。
鲜艳、腥甜,在瓷白的地砖上像一朵艳红色的花。
血,我吐血了?
胃部一空,我感觉心口上压着的石头似乎都松快了,沉郁的悲痛情绪退散许多。
可那滩血晃得我头晕目眩,有些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我不能得绝症病入膏肓了吧?
手不知什么时候从祂的身体里抽出,祂小心地抱着我,仿佛我是一碰就碎的琉璃。
这样温柔、这样珍视。
真糟糕,有一个瞬间,我竟然会觉得祂真实地存在着,而非仅限于我幻想出的人物。
明明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不是吗?
泪眼朦胧里,我看见祂的唇一开一合,却听不见那个声音了。
为什么?难道我病情好转变轻了?
心跳总是慌乱匆忙,让我分辨不清自己的想法。
祂伸手触碰我的脸,两行血泪从祂精致的墨红色脸颊流下。
我看着祂睁开空洞的眼,分明没有瞳仁,恐怖且骇人,却让人觉得此刻的祂正温柔专注地注视我。
祂在难过,为什么?
我的脑海中闪过许多画面,快速切换的图片像是来不及暂停的幻灯片,以一秒数百张的惊人速度,将蕴藏其中的情绪快速掠走。
仅有几个瞬间,我看清了其中的景象,都是祂。
向我伸手的,低头看我的,对我微笑的,无声落泪的......
不明的情感驱使我做出违背常理的行为——
我伸手接住了祂的泪。
余光的镜子里,我的唇边挂着咳出的血丝,眼眶红肿,时光让眼尾长出细纹,看上去狼狈又难堪。
而祂有着不被岁月蹉跎的美丽。
这样超脱现实的存在,果然都是幻觉啊。
人会恐惧自己的幻觉吗?会的吧。
不然为什么我接住血泪的手在颤.抖,就连身体也在抖?
这种颤.栗无法克制,像是灵魂都为此惊惧。
我该说什么,说走开,说我不想看到你,我还想当个正常人,还是——
“别哭了。”
我说出了让自己都感到意外的话。
或许我现在安抚幻觉里的诡异存在,是为了弥补自己空白的情感经历?
祂美丽、诡异,还口口声声地说“爱我”。
倘若不论不似常人的外表,几乎满足了我对伴侣全部的期待。
我这是寡成什么样了?
现实没有伴侣,就在幻觉中为自己想象出这样的存在,那我也是挺离谱了。
因为那句安慰,祂紧紧地抱住了我。
太过紧密的拥抱让人窒息,我有些喘不过来气,憋红了脸也无法挣开祂的手臂。
似乎发现了这一点,祂慌张地松开手,又俯身仔细地检查我的身体,冰冷的手抚过因为紧拥勒出的红痕。
我看不见祂的脸,只听到随着祂的动作,水声“哗啦”,多余的血色胳膊没入水中。
听不到了,那个成熟、温柔,极尽美好幻想的声音。
失落躲藏在恐慌的阴影里袭击了我。
祂的眼泪还在落下,我看到镜子中祂的身影又开始变得虚幻,冰冷的血水滴落在肩头,火一样灼烫。
我有很多的问题想问,却已经知道得不到答案。
奇怪,我竟然会因为不能幻听而遗憾。
忽然拉开的距离让我重新看见了祂的脸,血色的唇开合,我早已熟知祂的口型。
“露露。”
总是这样,一声声地唤着我,仿佛我们原该有着怎样亲密的联系。
但我也看见祂的上唇轻碰,无声地同我说。
“别怕。”
我害怕吗?
祂握住我颤.抖的手,水流构成的手指挤进我的指缝,而后与我十指相扣,水流蠕动挤入的时候有既顺滑又古怪的触感。
血色水流中新生出一条手臂,祂轻拍我的背,直到我低下头,我才发现自己还在发.抖。
我这是在怕什么?
或许我是怕的,怕这非同寻常的诡异画面,怕失控的未来。
也或许,我只是害怕——
“你会...”会一直陪着我吗?
我竟然想问祂这样的话,我一定是疯了。
在问题彻底抛出前,我及时将它撤回。
因为手被握住,就算想抚平鸡皮疙瘩,我也没有办法像祂那样,随时随地多一条胳膊。
幻觉消失了才好啊!
精神科挂号费难道很便宜吗?我对金钱这么没有占有欲吗?
理智拉回我被美.色腐蚀岌岌可危的病态思维。
血色的美人低头将我完全嵌入祂的怀抱,我看到祂在镜子里逐渐虚幻消失,影子也一点点回到我身后。
我无端联想起课文里学过的“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血水沸腾的洗手池空无一物,地面方才咳出的血没了踪影,我怔怔地看着方才与祂牵着的手。
摊开手掌,掌心苍白,掌纹像是潦草落笔的杂乱线条,除此以外,什么也没有。
难道没有伴侣后代的中青年人,就必须面对孤独课题吗?
还是说我更年期提前了?
这也有点太提前了吧,按道理应该是我十年后才需要考虑的问题。
不过激素紊乱导致精神问题,好像也是需要重视的。
一向不佳的记忆力在这个时候又好了。
我想起先前的体检报告,各项指标都还在及格线上,偶尔有几样不太好的,似乎也和精神状态不搭边。
就当成沾边吧。
我打开水龙头的时候顿了一下,小心地观察水流,确认没有问题才敢洗手,并在洗好以后快速关上。
不管怎么说,幻觉的画面还是太挑战我的接受能力了,所有超出我理解范围的发展,都让人害怕。
太过真实的幻想,让我在回到现实后还有些恍惚。
不仅时间在妄想中变得模糊,大脑也被混淆,有时我望向影子,竟会觉得影子隐约有了五官。
何其荒唐。
谨慎小心地打开花洒,温暖的水流落下,我松了口气,将被汗打湿的头发洗了,短发实在方便,泡沫搓几下就干净了。
等到我给身上打沐浴露的时候,泡沫才打到胸口,就看见墙上的影子从背对变成了面对。
不知道说什么,我默默地转了身,假装什么也没看见。
热气蒸腾,微烫的水给皮肤带来舒适的温度,我才闭上眼感受此刻的宁静,就感觉腰上微凉,像有手指蹭过。
眉头一皱,我看向影子。
祂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影,手指撩起一缕发丝卷了几圈。
我沉默地加快了洗澡速度,发梢的水珠滴在身上,有些冷。
再一看,影子似乎离我更近了一点,伸出手不知道准备做什么。
挑了下眉,我按下花洒开关,准备看幻觉有什么新花样。
祂似乎僵住了,十分自然地缩回手,转向另一边,好似在看景。
顶头的花洒骤然打开,将我浇了满身满脸。
经过多次幻觉,我对水略有阴影,先前险些被按进祂由血水构成的身体里,那种仿佛要同冰冷粘稠的水融为一体的古怪感觉让人后怕。
身上泡沫早就冲干净了,还继续冲澡,是因为我想让失温的身体稍微回点温,否则说不好真就发烧生病,让奚蓉找到送我就医的机会。
在医院待的那一年,让我对这样生死寻常的地方有些抵触。
记忆并不鲜明,但我还记得当时有不少同我一样坐着轮椅的病友,其中不少其实没有搭过话。
再问起来,奚蓉的沉默已是答案。
什么样的人才能看淡生死?
裹着浴巾擦干头发,我望着窗外黑压压的夜色,想起来的是病人抢救失败时,沉闷安静红了眼圈的医生护士,嚎啕大哭的家属,和被白布遮掩全身的逝者。
我发自内心抵触这样的氛围,可医院就是这样一个地方。
在这里,所有的初见可能就是最后一面,曾无意碰面对视互相笑着点头的陌生人,或许就在第二天变成太平间的某个编号。
无法中止的治疗,让我被迫面对人世间最浓缩的悲欢,这时候我就觉得奚蓉实在强大,不仅要上班还要忙里偷闲照顾我,简直是我的再生母亲。
头发吹过以后暖烘烘的,我从医疗箱里翻了葡萄糖和感冒灵准备泡,就发现床头有一杯热水。
我什么时候倒的?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没想太多,我把粉末倒进热水里,找了根吸管搅了搅,捧起来试了一下,发现只是微烫,刚好能入口的温度。
头脑有些昏沉,我感觉我十有八.九是要中招了。
趁还没发烧,我把自己塞进被窝,试图挽救一下脆弱不听使唤的老身板。
床底暗影游动,卧室的照明灯闪了闪,归为黑暗。
漆黑如墨的影子缓缓脱离地面,替床上的人掖好被角,祂静坐在一侧,而后试探着伸出手探向熟睡人的额头。
如有实质的墨色指尖逐渐虚幻,而后一点点消失。
有什么闯入了我的梦境。
面容朦胧却美丽的女人拥住了我,在我耳边轻声呢.喃。
“露露。”
“好久不见。”
冰凉的气息吐在耳垂,激起一阵鸡皮疙瘩,我想回头,她却紧紧地箍住了我,语调温柔缱绻,带着令人惊心的偏执。
“我很想你,你呢?”
胸口一凉,衣服的纽扣被解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