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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鸣鹤在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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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搴决定就此在霞海常住,饱经风霜的幸运的游历者——哪怕是此时此刻,她的遭遇也能称得上是幸运,现在已经无心思考她还未曾见过的另一半的世界究竟以怎样的姿态存在。霞海的浪潮扑面而来,被卷入无垠之水的沉船时分,无法睁开的眼睛、鱼贯的活水、缺氧感,身不由己地被扭曲、卷入、成为海洋的一部分。徘徊在死亡之门面前等待审判的至暗时刻,如果侥幸存活,就会知道徘徊而不入的视线的黑暗,满眼满嘴满心的苦涩,并不是最恐怖的。比这更恐怖的是当你睁开眼睛看到光亮的一瞬间就注定未来在你的所有视线之内,这份死亡的浪潮都会以任何让你感知到它全部威胁的千万种形态无数次地向你席卷而来。

辛搴被挤在小床上,夹在墙角中。洪谖躺在她的身边,月亮与黑暗透过木窗,一样构成她海妖的皮肤。小渔村,小木屋,小床,小窗户,两个年龄相仿的小人倒在床上,只有散开的头发如云似雾,顺着床沿滑下,潮气一样浮动在空气之中。辛搴退掉了在旅舍的房子,退房的钱和她现在所拥有的所有钱包在一起,很贵重。但是什么也不够。

我剩下的那些衣服首饰能在霞海卖个好价钱吗?辛搴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思考着。就像是她能买下军舰一样,只要她还有能修书一封的钱,就可以以最快的速度得到比买下军舰更多的金钱和帮助,她只要从中抽取一小部分,就可以买走所有葬身鱼腹的霞海之子的生命。如果她更可恶,甚至可以要求还活下来的所有人和死去的人的家人将被打碎的军舰还给自己。辛搴什么都没有想到,头一扭,昏睡了过去。洪谖望着窗外的一轮黑夜,规矩的月光从眼上移到唇边,她听到辛搴在她耳侧的话语,“我用...我挣得的一切还你。”

断情崖上白鹤鸣于泽中,作为弘萱元君的洪谖正结束了在不系洞天两失福地长达三年的闭关,在清远仙子所派来的门徒孙盟的引领下往三十年也不一定一遇的鸥鹭大会主会场走去。与洪谖相好的仙子们簇拥着洪谖,也不理会后来的孙盟,拿冷眼看他,口里也不细想,有话便说,无话便笑,闹成一团。

“还好久不见呢。巴不得永世不见才好!怎么偏偏被你这冤家赖上,一声不吭,往那死人都不要住的石洞里窝了这么些年。可不是就连我们这些总叨扰你的烦人精的名字都给忘记了。”其中一位仙子恶狠狠的口气,压下的眉毛和压不下来的弯眼弯嘴角,笑不住地望着洪谖,好似永世看不够般。

那仙子手往洪谖的脑门上一点,总要推搡洪谖,不轻易让她靠近的样子。然而洪谖只是照常伴着她和众人,穿着旧日的衣裳,仍笑吟吟看着她们,“月昙姐姐,我总想到你。想到大家。”

月昙仙子听毕又打开了她方才牵起的洪谖的小指,这一下可惊动水泽幽草中隐匿的白鹤,令它们四散飞走了。洪谖远远看见它们,含笑点头道,“它们还是一样。”

“养了那么许久,还是容易受怕!”月昙仙子没好气地扇了扇,“还有你,也是不知道亲人的。你若真想我,就该早出关来,咱们日夜相伴,岂不快乐。何必在那只有荒石堆成的地方受苦。”仙子心中气恼洪谖三年离群不得相见,一时激起她许多怨言来,却又心疼她修行辛苦,又后悔自己要来逼问,压下话来,心里却又气闷不过。只得撇过头叹息一回。

原来自辛搴决定在霞海常住的当日,洪谖就决定回绝霞海长官封召的邀请。按理来说,洪谖不应该拒绝他,在令洪谖的父母双双丧生的海难发生后,封召就来到了霞海。没有交接,在他之前,不存在中央派来霞海的地方长官。没有过渡期,因为他必须马上处理这场海难后所造成的霞海人民心中的余波。那时,洪谖和祖母生活在一起,祖母年迈,洪谖则细弱而幼小,这个摇摇欲坠的双人家庭蜷缩在断情崖下某渔村中一处摇摇欲坠的老木屋里。封召不忍心让其坍塌,不能够使其断绝,为此他让洪谖进入他所组建的班底处理事务,以领取能够活口的俸禄。

四年之后,贾嗣命令还未结束指派任期的封召回到频合。这时,洪谖的祖母也安然度过了自己人生最后的时光,离开了人世。“你可以和我一起走,”封召约定,白蜡的烛泪中,火光映在封召在霞海晒得紫红的面庞上,让他漆黑如浓夜的眼睛更黑,本就晒伤的脸面更红,烛光中他的表情,显得坚定而虚弱,他恭敬地祭拜着逝者。灵堂之前,他面向逝者的牌位,对洪谖说道,“你是世界上最了解霞海的人,如果你执意要留下,就留下来,接替我的位置,成为霞海的下一任长官吧。我会向贾嗣说明一切。”

“无论你最后的选择如何,都不要回避我。都要当面告诉我。”

洪谖拒绝了封召的邀请,接受了断情崖清远仙子的邀请。这和最初的情况截然不同,这是清远仙子第三次邀请洪谖。第一次,洪谖年轻的父母无法接受与年幼的洪谖分别的事实,拒绝了清远仙子。第二次,在霞海的风暴中,清远仙子更先一步向洪谖施以援手,而洪谖拒绝了她。第三次,清远仙子再次来到这间小屋,祖母的床支在一边,辛搴和洪谖挤在一处,清远仙子笑着说:“似乎我每一次下山,你都不是孤身一人。”她丝毫未变的声音,丝毫未变的容貌,丝毫未变的,她耐心的态度和游刃有余的神情,“你不会拒绝我第三次。”

“为什么。”洪谖问。

“直觉罢了,”断情崖上的清远仙子笑了起来,她有一双体谅的眼睛,她说道,“我想,也许你们需要在霞海找到一个安身之处,而断情崖永远对你们敞开大门。”

自霞海那场不可预料的海难发生之后,洪谖每一天都会来到霞海之泮。旁人问洪谖究竟在看什么。眼睛却不看洪谖,只深深地望着霞海。霞海的海水像极了老道缜密的杀人犯的口嘴,暗潮汹涌,讳莫如深。洪谖回望着询问者心不在焉的眼睛,微笑着说道,“云气。”

乌云蔽日,雷霆声里,沧浪劈山。早已被验证过,每一次都带来绝望的霞海的洪流中,无法挽回的、惨淡的云气里,碎片碎成碎片,海难重复着海难,洪谖徘徊在岸边,却看到了辛搴身下碎片的渔船,承载着辛搴,像一个灰败而不显眼的小小的奇迹般涌来。打破了命运必死的预言。

“我现在已经没有要离开霞海的理由,但我也无法胜任你所希望交给我的工作。”洪谖在书信中写道,“每当我终于再次觉得自己彻底了解霞海的时候,霞海总是会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再度让我感到陌生。”而我想把它弄明白。

“不必为我感到悲伤,虽然要面临分别,但我并不觉得寂寞。”在送别祖母时,洪谖对步履沉重的封召说道。临走时,封召和洪谖一路行至马车旁,车门大开,封召的手攀在车门上,脚步向着洪谖,像是要把车门关上。封召低着头,洪谖托住封召低垂的手,将他送入车中。封召的身影埋入车内,黑暗中,他抬头看向洪谖,洪谖踩着踏板,阳光下,她倾斜在车外的头发闪烁着细碎的、亮银色的光芒。待车马预备起行,洪谖将要退出,车身轻微的动摇之间,洪谖发丝下的面容半被黑暗遮蔽,话语像是苔藓一般从她的眼睛里生长出来。他听见她说,“不必为我感到悲伤,虽然要面临分别,但我并不觉得寂寞。”

辛搴将自己现有的全部家当交付给了遇难者的家属和在海难中幸存的人,霞海不存在盛大的白事,生命潮水一样褪去的时候,人们甚至还没有察觉到他人生命的那场分明存在但又悄无声息的涨潮。清远仙子没有和辛搴说太多话,洪谖也没有,其他人则劝慰辛搴、为她分析,辛搴想要用自己挣来的钱财、自己的时间、自己的亲身经历来与逝者告别,又或是与自己告别,除洪谖外,世人莫知。但他们都知道辛搴原定离开霞海的时间被无限地推迟。

经历过死生却依然回归正常的年轻人对辛搴说,你应该去断情崖,在那里你可以吃穿不愁,也可以得到最多的尊敬,以主持祭祀。老人们都说,霞海是最接近真相的地方,但断情崖是最接近神慧的地方。有了后者,人们才敢于面对前者。剩下的事情还有我们。

他们都相信辛搴,都爱着她。为此他们也做好了辛搴会随时离开霞海,与他们永不相见的准备。但正因为他们爱着辛搴,辛搴也爱着他们,所以辛搴被自己束缚在海岸,看不到这种束缚解绑的可能。

经过将近一个多月的忙碌与麻木后,辛搴在人间的大小事务基本处理完毕。她和洪谖步行在霞海碎石的海滩,那时,天刚蒙蒙亮。霞海之上,断情崖陡峭逼侵,有如顽石。清辉之间,暗灰色的海水千万年击打溶蚀之处,呈现出它本来的颜色——云缭雾绕中,一段冰冷的苍青之色。只此一刻,旋即沉沦。红日破空,鸡鸣声里,霞海霞色。在这万古一刻中,断情崖赤裸的土黄色岩壁都羞红如情人含怯的面颊,映出橙红的海水,千万金粉的船帆。万古一刻,恰如昨日。刺痛辛搴今天的双眼泪流若明天。海浪不断地扑倒在海滩,海水却永不停息地将人送到海洋的深处,送得一眼望不尽的船只纷纷跌落如米粒大小,消失不见,再不回航。辛搴无力地跌坐在地上,哭了起来。洪谖就坐在了她的身旁。她意识到海水再也无法送她所渴望的人们来到她的身边了,已经没救了。但她也意识到,自己今天还有能力再站起来。离开海岸的时候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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