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的交响
第五章：金色的牢笼——王子的困境
天文台那个被星光浸透的吻，像一枚被投入湖心的石子，在闻域和海然之间，荡开了一圈圈名为“亲密”的、温柔的涟漪。
他们之间那层最后的、因陌生而产生的薄冰，彻底融化了。
第二天清晨，当闻域在大使馆那间宽敞得有些过分的餐厅里，再次见到海然时，空气中，再也没有了那种令人坐立不安的尴尬。
海然已经坐在了餐桌旁，他穿着一身柔软的、天蓝色的便服，正低头看着一份关于“蔚蓝星海洋流生态报告”的光幕。听到闻域的脚步声，他抬起头，对他露出了一个如同清晨第一缕阳光般、自然而又温暖的微笑。
“早。”他说。
“早。”闻域在他对面坐下，也回以一个微笑。
简单的两个字，却仿佛已经演练了千百遍，充满了家人般的默契和安宁。
侍从官为他们端上早餐。闻域注意到，今天，他的那份餐点里，已经提前、细心地，剔除了所有他可能会不喜欢的、带有刺激性气味的香料。他看向海然，海然则俏皮地、飞快地，对他眨了一下眼睛，又迅速地，将视线转回了自己的光幕上，耳廓，却悄悄地，泛起了一层可爱的红色。
闻域的心，被这小小的、充满了爱意的细节，熨烫得无比妥帖。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他们的关系，进入了一段短暂的、梦幻般的“蜜月期”。他们会像所有热恋中的情侣一样，做一些毫无“效率”可言的、却又甜蜜无比的事情。
他们会花一个下午的时间，待在玻璃花房里，闻域会耐心地，听海然，为他讲解每一种来自蔚蓝星的、奇特的共生植物。他会看着海然在谈及自己热爱的领域时，那双总是平静如海的蓝色眼眸里，会燃起如同星辰般璀璨的光芒。
他们也会在闻域的书房里，一起，看那些枯燥的商业文件。闻域会为海然，解释那些复杂的金融模型和市场博弈。他发现，海然虽然不懂商业，但他总能以一种最纯粹、最符合人性的视角，提出一些让他都为之惊艳的、直指核心的观点。
他们的世界，正在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入的方式，向彼此敞开。闻域几乎要以为，他们已经找到了，在现实世界里，和平共处的完美方式。
然而，大使馆这座由高墙和顶级安保系统构筑的“伊甸园”，终究，是无法隔绝，外面那个充满了窥探与好奇的、真实的世界。
“我们……要不要，出去走走？”
这个提议，依旧是闻域提出的。
他看着海然，虽然身在首都星，但活动的范围，却始终，局限于这座大使馆之内。他不想让他那渴望自由的灵魂，刚刚逃离了王宫那个“金色牢笼”，又立刻，进入了自己为他构建的、这个“安全”的牢笼。
他想带他，去看看真正的、属于凡人的、充满了烟火气的世界。
“好啊。”海然的眼中，立刻充满了期待。
在拒绝了安保主管那份依旧长达二十页的、繁琐的安保预案后，他们决定，进行一次最“低调”的出行。没有车队，没有护卫，只有他们两个人，戴上最普通的帽子和墨镜，像一对最平凡的恋人那样，去逛一逛首都星最著名的、位于中央公园的“星尘集市”。
那里，是首都星最热闹的地方，充满了各种贩卖着来自不同星系的小玩意儿的、有趣的小摊。
最初的十五分钟，是完美的。
他们像两个第一次出远门的孩子，对一切都充满了新奇。闻域会为海然，讲解那些小摊上，用作装饰的、不同星球的矿石的构成。海然则会拉着他的手，兴奋地，指给他看，一个用蔚蓝星特有的、会变色的贝壳，做成的风铃。
闻域甚至，在一个卖“古地球复古小吃”的摊位前，停了下来。他买了一串，他只在数据库里见过的、红色的、裹着透明糖浆的、名叫“冰糖葫芦”的果子。
他将那串红得像宝石一样的果子，递到海然面前。
“尝尝。”他笑着说，“弥补一下，你那个没吃到‘烤串’的遗憾。”
海然惊喜地接过，他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冰凉的、他从未体验过的味道，瞬间，在他的味蕾上绽放开来。
他幸福地，眯起了那双海蓝色的眼睛，像一只偷吃到糖果的猫。
那一刻，看着海然那张充满了纯粹快乐的、不设防的脸，闻域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他愿意用他拥有的一切，去换取眼前这个，平凡而又珍贵的瞬间。
然而，这片刻的宁静，很快，就被现实，无情地撕碎了。
不知是谁，认出了他们。一张他们并肩吃着冰糖葫芦的照片，在不到十秒钟之内，就被上传到了星网。然后，像一场病毒式的风暴，瞬间，席卷了整个网络。
他们的位置，被精准地，定位了。
起初，只是一两架属于“公民记者”的小型无人机，鬼鬼祟祟地，出现在他们上空。紧接着，是十几架、几十架、乃至上百架，来自星际联盟各大主流媒体的、专业的、如同金属蝗虫般的采访无人机，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
它们将这片小小的区域，围得水泄不通。无数的、刺眼的闪光灯，如同白昼。各种尖锐的、通过扩音器发出的提问声，像无数根针，扎向他们。
“王子殿下！请问您和闻域先生，是在进行第一次正式约会吗？” “闻域先生！传闻天擎集团已经和蔚蓝星王室达成了深度战略合作，这是否与您的私人关系有关？” “殿下！国王陛下是否已经承认了闻域先生作为您‘王室伴侣’的身份？”
海然脸上的笑容，瞬间，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闻域无比熟悉的、那种属于王子的、礼貌而又疏离的、疲惫的“面具”。
闻域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揪住了。他心中的怒火，几乎要喷涌而出。他愤怒于这个世界，竟然连这样一个简单的、平凡的瞬间，都不愿意施舍给他们。
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上前一步，将海然，完全地，护在了自己的身后。他高大的身躯，像一堵最坚固的城墙，为海然，隔绝了所有的镜头与窥探。他抬起头，那双总是深邃的眼睛，此刻，正用一种冰冷的、带着警告意味的目光，扫视着空中那些盘旋的、贪婪的“铁苍蝇”。
大使馆的皇家护卫，终于在三分钟后，赶到了现场。他们艰难地，在混乱的人群中，分开一条道路，将两人，护送回了悬浮车里。
那串刚刚才咬了一口的、酸酸甜甜的冰糖葫芦，不知何时，已经掉在了地上，被无数双脚，踩得稀烂。
回到大使馆，海然把自己，关进了那间玻璃花房。
闻域知道，他又退回了他的“壳”里。那不是闻域的错，也不是海然的错。那是他那个“王子”的身份，所带来的、无法摆脱的宿命。
闻域第一次，如此深刻地，痛恨着这种名为“阶级”和“身份”的、无形的枷锁。
而更大的风暴，还在后面。
当晚，蔚蓝星的一位皇室重臣，海然的亲叔叔，也是王室中最保守的、掌握着议会长大权的“天鹅座公爵”，以“对首都星进行正式外交访问”的名义，发来了即将抵达的讯息。
闻域和海然都心知肚明，这位以“传统”和“严苛”著称的公爵大人，是来做什么的。他是来，“审视”闻域的。也是来，向海然，施加最直接的、来自整个王室的压力的。
那场为公爵接风的晚宴，气氛压抑得，像一场审判。
天鹅座公爵，是一位看起来就像古典油画里走出来的、不苟言笑的老派贵族。他的眼神，像鹰一样锐利，仿佛能看穿人心。
他用最优雅的辞令，向闻域，发起了最猛烈的攻击。
“闻域先生，”他晃动着杯中那名贵的、来自几万光年外的红酒，看似不经意地问，“天擎集团，以其在商业领域里，那种近乎‘侵略性’的强大而闻名。我很好奇，这种充满了竞争和征服的哲学，与我们蔚蓝星所信奉的、‘与万物共生’的和谐之道，是否……存在着根本性的冲突？”
这是一个极其刁钻的问题。它在质疑闻域的价值观，是否与整个蔚蓝星，格格不入。
闻域还没来得及回答，海然，却先开了口。
“叔父大人，”海然放下刀叉，用餐巾，轻轻地擦了擦嘴角，他的动作，无可挑剔，但他的声音，却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冷静的锋芒，“我认为，您说的，恰恰相反。”
“正是因为闻域先生，和他所领导的天擎集团，拥有着最强大的‘竞争性’，所以，他们才更能理解，‘和谐’的珍贵。就在上周，正是闻域先生，利用他在商业联盟中强大的影响力，一手促成了《星际珊瑚礁生态保护公约》的通过。这个公约，让包括我们蔚蓝星在内的上百个海洋星球，免于遭受那些矿业集团的破坏性开采。请问，这，难道不正是对‘与万物共生’之道，最强大的守护吗？”
公爵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他没想到，自己这个一向温顺寡言的侄子，竟然会如此犀利地，反驳他。
他又将矛头，转向了闻域。 “闻域先生，您的过去，确实堪称传奇。”公爵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轻蔑，“但也充满了……争议。特别是，那段与‘梦图科技’的纠葛。虽然法庭最终宣判您是受害者，但也暴露了，您在情感上，似乎存在着某种……超乎常人的‘执着’。这种执着，对于一个需要绝对理性和稳定的‘王室伴侣’而言，恐怕，并非是一种值得称道的品质。”
他在攻击闻域的“旧伤”，在质疑他的“精神稳定性”。
这一次，不等海然开口，闻域微笑着，主动迎战。
“公爵大人，”他的声音，平静而从容，“您说的没错。我确实，有过一段，在世人看来，极其‘执着’和‘不理智’的过去。”
他一边说，一边伸出手，在餐桌下，轻轻地，握住了海然的手。
“但是，我并不为那段过去，感到羞耻。”他看着公爵的眼睛，眼神坦然而坚定，“因为，正是那份不被世人理解的‘执着’，才让我，有幸，能跨越整个宇宙的距离，触碰到一个同样孤独的、最高贵的灵魂。”
“至于，‘王室伴侣’需要什么品质……”闻域的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微笑，“我想，最重要的，不是所谓的‘稳定’。而是，当他的王子，在为了守护自己的国家和信仰，而独自面对整个世界的风雨时，他，是否有足够强大的能力，和不惜一切的决心，站在他的身边，为他，撑起一片，绝对不会坍塌的天空。”
“关于这一点，”他看了一眼身边的海然，眼中充满了无限的温柔和爱意，“我有绝对的信心。”
公-爵，彻底地，无话可说了。
他看着眼前这两个，一个为了对方，敢于挑战王权，一个为了对方，愿意撑起天空的年轻人。他那双总是锐利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复杂的、近乎于“被打败了”的神情。
晚宴结束后，公爵提前结束了他的“访问”，连夜返回了蔚蓝星。
闻域和海然，站在花房的落地窗前，看着公爵那艘华丽的飞船，消失在首都星璀璨的夜色里。
他们，又一次，并肩，打赢了一场硬仗。
“闻域，”海然靠在他的肩膀上，轻声说，“谢谢你。”
“应该的，”闻域将他，更紧地，揽入怀中，“我的王子殿下。”
这一次，他口中的“殿下”，不再是敬称，也不再是疏远。而是一种，充满了骄傲和爱意的、独一无二的……昵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