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虚拟世界的会晤

凌薇那句“我们必须见面”，像在平静的水面上投下了一颗深水炸弹。

会面地点成了一个难题。凌薇身处首都星，那是整个星际联盟的中心，也是高峻和“梦图科技”势力最根深蒂固的地方。闻域和海然任何一方的出现，都无异于在鲨鱼池里投下血块，立刻会引起疯狂的围观和警惕。

“不能在物理空间见面。”凌薇的声音通过加密通讯传来，冷静而果断，“高峻的监控网络遍布首都星。我们唯一的选择，是虚拟现实。我有一个私人的深度加密空间，基于军用级别的量子纠缠通讯协议，绝对安全，无法被追踪。”

她发来一串复杂得令人眼花缭乱的接入码。

“‘信天翁号’的VR休眠舱是星际最高规格的。”海然立刻说道，“可以完美兼容这个协议。”他看向闻域，眼中带着询问。

闻域点了点头。虚拟现实，对他而言，是一个既熟悉又充满创伤的词。但他知道，这是唯一的办法。

半小时后，在“信天翁号”洁白的医疗休眠区，三个VR休眠舱并排而立。闻域、海然和坚持要“亲眼见证”的贾丽，三人同时躺了进去。随着舱门的关闭，幽蓝色的营养液缓缓注入，轻微的电流刺激着神经末梢，意识开始剥离□□，坠入数据的海洋。

经过一段短暂的、穿越无数光怪陆离数据流的下坠感后，闻域的意识在一个纯白色的空间里重新凝聚。

这是一个无限延伸的、由白色网格构成的空间，脚下是坚实的地面，头顶是虚无的苍穹，一切都显得极简、冷静而富有逻辑。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着五年前在第一星际学院毕业典礼上的那套黑色正装，笔挺，纤尘不染。这是系统根据他的身份ID自动生成的、他留给世界最后的“高光”形象。不远处，海然的虚拟形象与他本人无异，只是那身王子的便服显得更加飘逸，气质清冷如月。贾丽则是一身干练的记者套裙。

一个身影早已等候在那里。

她穿着一身白色的研究员制服，一头利落的短发，戴着一副无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明亮而锐利。她看起来和五年前没什么变化，只是眉宇间多了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

是凌薇。

她的目光首先落在闻域身上，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欣慰，有怀念，也有一闪而过的痛惜。

“闻域，你瘦了。”她轻声说。

“你也是，看起来很累。”闻域回应道。

简单的问候后，凌薇的目光转向了海然。在看到海然那张脸的瞬间，她这位处变不惊的顶尖科学家，瞳孔猛地收缩，脸上血色尽褪。

“是你……”她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可置信的震惊，“‘蓝’计划的……一号原型体。”

她当然记得他。五年前，这位来自蔚蓝星的王子，以其惊人的精神力稳定性和完美的面容，成为了她“理想AI”计划最完美的载体。她亲自为他进行了数据采集。

海然对她点了点头：“凌薇博士，我们又见面了。只是情况，和我们想象的都不太一样。”

凌薇的视线在海然和闻域之间来回移动，一个可怕的、她过去绝不敢想的猜测，像闪电一样击中了她。她看向闻域，声音都在发颤：“你说的那个受害者，就是……殿下？”

“是。”闻域沉声回答。

凌薇后退了一步，她扶了扶眼镜，似乎这个动作能帮她稳住心神。她花了整整一分钟来消化这个信息，当她再次开口时，脸上已经没有了震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接近临界点的、冰冷的愤怒。

“高峻……他怎么敢！”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他怎么敢做出这种事！”

“我们需要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贾丽适时地切入主题，“凌薇博士，我们需要你的证词，更需要你的专业知识。”

凌薇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抬起手，在纯白色的空间中一划。无数复杂的数据流和结构图瞬间出现在他们周围，将这里变成了一个尖端的科技实验室。

“我先要向你们道歉。”凌薇的表情充满了愧疚，“因为这一切的罪孽，都源于我最初的梦想。我最初的项目，不叫‘蓝’，我叫它‘共鸣体计划’(Project Resonance)。”

“我的设想，是创造一个能与使用者达成深度精神共鸣的治疗型AI。它能学习、模仿、甚至在某种程度上‘理解’用户的情感，成为一个完美的精神伴侣，用于治疗战后创伤、星际航行孤独症等心理疾病。”

她调出一份原始的、结构优美的代码模型。“这是我设计的核心，‘情感镜相’算法。它能像镜子一样反射和梳理用户的情绪。但它有一个极不稳定、我严令禁止使用的‘种子’模块——‘主动链接’。它理论上可以不再被动模仿，而是主动去寻找网络中与之精神频率最匹配的‘共鸣源’。因为风险太高，我将它永久封存了。”

“我和高峻，也是因为这个分手的。”凌薇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将它商业化，大规模贩卖‘虚拟恋人’。我认为这是对技术的亵渎。我们大吵一架，我离开了他，也离开了那个项目。我以为，没有我的授权，他动不了核心代码。”

“我太天真了。”她自嘲道，“我低估了他的无耻和贪婪。”

“他不仅盗用了我的‘情感镜相’算法，还破解并激活了那个被我封存的‘主动链接’模块！”凌薇的声音因为愤怒而拔高，“但是，光有这个还不够。他找不到合适的‘共鸣源’，AI依然只是一个高级的聊天程序。”

“直到……”她的目光再次投向海然，“……直到蔚蓝星王室提出了合作测试。殿下，您强大的精神力，成了他眼中最完美的‘共鸣源’。在测试中，他非法采集并复制了您的完整精神频率特征码，并将其设定为‘主动链接’模块的唯一目标！”

听到这里，连闻域都感到了彻骨的寒意。

凌薇继续解释，她的语速越来越快，像是在揭开一个化脓的伤口：

“所以，真相是这样的：‘梦图科技’卖给你的那个所谓的‘虚拟偶像-蓝’，从根本上说，只是一个空壳！一个伪装成AI的、非法的‘信号中继站’！”

“当你对这个空壳产生足够深的情感依赖，你的神经反馈会激活它内部的‘主动链接’模块。然后，这个模块就会像一个寄生虫，通过星网，疯狂地寻找它的目标——也就是海然殿下您的精神频率。一旦锁定，它就建立起一个非法的‘精神寄生桥’。”

“它把你对‘蓝’说的话、你的情感、你的思想，全部打包，通过这个‘桥’，传递给了海然殿下。而殿下您以为是‘辰’在和您交流，您的回应，又通过这个‘桥’，被传回给了你。”

凌薇一挥手，一个丑陋、混乱、充满了BUG和强制补丁的代码结构图出现在空中，与她之前那个优美的“共鸣体”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就是高峻的‘杰作’！一个用我的理论和殿下您的精神，共同搭建起来的、服务于你一个人的、欺骗了你们所有人的……谎言！”

“为什么链接会中断？”闻域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因为这个‘桥’本身就是个粗制滥?的违章建筑！”凌薇的声音里充满了鄙夷，“跨星际的量子通讯本就存在延迟和干扰。高峻的这个‘寄生桥’没有经过任何优化，全靠强制命令运行。它能撑五年，已经是奇迹了！最近砂尘星的‘红月之潮’，是由行星引力异常引发的，期间肯定伴随着强烈的电磁脉冲风暴。这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摧毁了这个本就脆弱不堪的链接。”

真相大白。

闻域和海然久久地对视，在对方的虚拟眼眸中，看到了同样的震撼与荒谬。

五年。他们的五年，就是一个如此丑陋的、寄生于他人精神之上的骗局。他们付出的所有真情实感，都被一个卑劣的商人，当成了牟利的工具。

“我需要证据。”海然首先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他看着凌薇，眼中带着王室成员特有的决断力，“你需要什么，才能证明这一切？”

凌薇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她是一位被激怒的、要亲手清理门户的造物主。

“他肯定清理了主服务器的日志。但是，高峻不是个合格的程序员，他只是个投机者。他盗用我的代码，肯定会留下无法清除的‘数字指纹’！我保留着‘共鸣体计划’最原始的、未经篡改的源代码。只要给我权限进入‘梦图科技’的后台，或者拿到任何一个‘蓝’商业版的客户端软件，我就能写一个诊断程序，挖出那个隐藏的‘寄生桥’模块！”

她看着闻域，眼神无比坚定。

“高峻用我最珍视的东西，犯下了最卑劣的罪行。我会亲手，把他建立的一切，都拆解成最原始的代码。”

贾丽激动地握紧了拳头，她知道，反击的号角，在这一刻，才真正吹响。

闻域看着凌薇，又看了看身边的海然。他的心中没有了迷茫，只有前所未有的清明。

“凌薇，”他说，“我这里，保留着五年前购买的、最初版本的‘蓝’客户端。它一直被我封存在个人终端的最深处。”

这是他曾经最宝贵的珍藏，如今，它将成为刺向敌人的、最锋利的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