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三刻,暮色如血。
过了明日,就是立后大典了,整个皇宫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苏秋水手捻一把小勺舀了鸟食喂鹦鹉,杜雪茶从小耳濡目染,医术上颇有造诣,经她医治,这鸟儿都快好了。
窗外芭蕉丛忽然出现了不自然的晃动。
“娘娘,”阿欢忽然进来通报,“段掌印身边的元山来了。”
苏秋水合上窗扇,佯装恼怒道:“笨手笨脚的,连只鸟儿也照顾不好,去外面守着。”
待阿欢退下,元山走近殿内,双手呈上一个雕花紫檀木盒:“这是掌印让送来的绣样。”
盒子在暮色中泛着幽光,苏秋水接过木盒,不动声色地拨开鎏金搭扣,只见盒中红绸上躺着一枚白玉凤印。
她深吸了口气,低头看上面的凤羽纹理:“这是真的吧?”
元山摇了摇头:“不是,但足以以假乱真。”
不得不说,段鹤这个大景奸宦还是有人脉在的,要是人人都像她一样没见过凤印,肯定觉得是真的。
元山又呵腰道:“掌印吩咐了,无论能不能成事,请姑娘千万要收好,否则会惹来杀身之祸。”
苏秋水颔首,命阿欢送走了他。
到了立后大典的前一夜,苏秋水换上夜行衣,将假凤印藏入贴身的暗袋。
阿欢知道她不会武功,又怕她被当成刺客,为她梳了个宫女常见的双鬟髻,取来了一套椒房殿低等宫女的宫装。
“娘娘,戌时三刻是椒房殿守卫换岗的空隙,”阿欢又递上一枚铜钥匙,“这是我复刻的偏殿钥匙,应该能用上。”
苏秋水激动地抱住阿欢:“天啊,你怎么什么都会?”
阿欢腼腆地笑了笑:“我入宫前是锁匠的女儿,恰巧会一点。”
秋水殿的一举一动已经被盯上了,只是不知背后指使是皇帝,还是皇后?
苏秋水让阿欢扮作她,在床榻上躺着,随后背着身子合上了秋水殿的殿门。
夜色如墨,初夏的天,繁星点点。
苏秋水提着长明宫灯,潜行到了椒房殿。
她刚摸到偏殿的门锁,就听见正殿传来瓷器摔碎的声音。
“本宫不喝,给本宫端下去。”陈浅浅的怒骂声隔着墙壁传来,“这药这么苦,谁爱喝谁喝。”
苏秋水屏住呼吸,又听见思月战战兢兢地说话:“娘娘息怒,您的身体要紧,杜医官说这药对您和皇嗣有益,不可不喝。”
苏秋水怕被人看见,急着开锁的手反而变得哆嗦起来,她总觉得思月下一秒就要从殿内走出。
阿欢的钥匙复刻得好,没花几分钟就开了锁。
苏秋水吹了火折子,举起来四处看了看,房间一角的神龛最为可疑,明明是供奉,却没有香火的痕迹。
她伸手敲了敲,神龛下面是空的,试着推拉了一下,果然有一个暗格。
暗格里的正是凤印。
苏秋水用火折子照了照,与假凤印不同的是,真凤印的印玺上缺了一个小角,不细看是发现不了的。
她颤抖着手取下真凤印,离位的瞬间,神龛忽然下沉了三寸,忙从暗袋取出假凤印,恰好避开了神像上吐出的暗针。
来不及庆幸,耳边又响起了机关齿轮轮转动的声音,她忙将假凤印放上去。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了整齐的脚步声,是巡夜的侍卫来了。
“偏殿的锁怎么开了?”
苏秋水找了个隐蔽的角落蹲下,捂着嘴不敢发出声音。
就在这时,外面又响起了一个温和的声音:“立后大典在即,你们不去巡视,停在此处做甚?”
段鹤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领头的侍卫慌忙回礼:“回掌印的话,属下发现偏殿门锁有异。”
“放肆,”段鹤突然怒喝,惊得苏秋水一颤,“若因你们擅离职守让椒房殿进了贼人,小心你们的项上人头。”
“属下这就走。”侍卫们仓皇退下,脚步声越来越远。
苏秋水刚松了口气,忽然“吱呀”一声,段鹤推门而入,他提着的宫灯被风吹灭,整个偏殿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人都走了,出来吧。”他还是一身玄色衣袍,身上的沉水香混着血腥味,像是刚刚杀过人。
苏秋水忘了,段鹤可是小说里的狠戾反派,不过现在男女主也好不到哪去。
还没等她自己现身,段鹤就拎着她的衣领子把她抓了出来:“有没有听见我说话?”
苏秋水欣欣然笑了笑:“多谢掌印出手相助,不过,这事也是你让我来做的,你该救我。”
段鹤的脸在黑暗中看不清神情,似乎并不在意她的阳阳怪气,拉着她往屋外走:“趁没人看见,快走。”
苏秋水刚合上门锁,转身便见段鹤背后,思月刚好从正殿出来,苏秋水顿时警铃大作。
完了,这要怎么办?
大脑一片空白,她伸手环住了段鹤的腰,段鹤虎躯一震,被她的拥抱吓了一跳。
“抱着我,别回头,思月在你身后看。”听见怀中人急促的低语,段鹤顺势将她抵在朱红廊柱上,宽大的袖袍将她笼罩。
他贴着她的鬓角,她能清晰感受到他胸腔的震动,他的指尖不着痕迹地划过她腰间,取走了她的暗袋。
“掌印好雅兴,”思月的声音从十步开外传来,“这大半夜的,在椒房殿这样行事,怕是不好跟皇后娘娘交代吧。”
段鹤头也不回,声音淬着冰:“怎么交代,是我的事。”言罢,他抬起苏秋水的下巴,呼吸骤然逼近。
从思月的角度看,他们像是在接吻,她看不下去,便走了。
苏秋水耳垂发烫,听见思月走远,立马松开了手。
段鹤忽然玩味一笑:“阿浅,你似乎很怕被人发现啊,也不知道那夜是谁,将酒渡到我口中的。”
苏秋水用力推开他:“你放肆。”
见她疾步快走,段鹤连忙跟上,一路跟到了御花园。
苏秋水停住脚步,回头看他:“跟着我做什么?”
段鹤倚在一块巨石旁,月光将他半边脸渡上了银辉:“你身子可好些了?”
苏秋水怔了怔,以为他在说那夜的事,脸色绯红:“早没事了。”
看她浮想联翩,段鹤便知道她想岔了,抿了抿唇:“我是说你的心疾好些了吗?”
苏秋水一愣,下意识抚上心口,说来也怪,她已经很久没有过心绞痛的感觉了,一时间分不清是因为上官澄近日与她接触变少,还是因为与段鹤巫山云雨。
这时,苏秋水心中又冒出了可怕的念头,万一段鹤因为她睡了他,要杀了她怎么办?
段鹤忽然从袖中取出一个青瓷小瓶:“我今日新得一株千年人参,听说对心疾有奇效,制了药丸送给你。”
莫不是怀柔之策?
她迟疑地伸出手,指尖在即将触碰到时又收了回来:“你何时这般好心了?”
段鹤把小瓶放在她手里,沉声道:“怕你死了。”
苏秋水注意到他手上缠着纱布,心头一跳:“你受伤了?”
段鹤漫不经心地收回手,袖口滑落遮住伤口:“无妨。”
他夜探元青宫,发现了藏在房梁上的先皇遗诏,手上的伤也是打斗中受的。
先皇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打算让七皇子继任皇位,陈浅浅作为太后垂帘听政,必要时,上官澄可作为摄政王辅政。
可惜这份遗诏还没来得及公布,先皇一驾崩,陈浅浅就封锁了消息,暗中扶持上官澄继位。
段鹤抬眸望向湖心,湖水被风吹了波澜,波光粼粼,像水面布满了宝石。
良久,他又开口道:“明日的立后大典,你不必出席,晚上的千秋宴,你尽量避着陈浅浅,离她远些。”
“为何?”苏秋水有些不解。
段鹤转过头看她:“她并非良善之人,况且她对你有敌意,之前追杀你的那些刺客,全是她找来的。”
湖面倒映着月光,在她眼中碎成点点寒星。
段鹤眉头微皱:“明日大典之后,她可能会亲自对你下手。”
他被任命为水官副使,过几日就要随水官南下金陵。
闻言,苏秋水指尖不自觉插入了掌心,声音轻得几乎被夜风吹散:“那你呢?你不保护我吗?你就留我一个人独自面对陈浅浅的明枪暗箭。”
其实,她想说,他完全可以带她去金陵。
段鹤下颌绷紧:“我送你的簪子很锋利,自保够用了。”
苏秋水向前一步,绣鞋踩断了湖边的枯枝:“你不是说,你在,我不会死?”
他目光微微躲闪,呼吸明显滞了一瞬。
段鹤突然低笑一声,声音低沉而沙哑:“我说过的话,自然作数。只是……”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她发间的银簪,“活着和完好无损,终究是两回事。”
月光下,他的眼神晦暗不明:“更何况,那夜你身中合欢散时,不也...利用了我么?”
“原来掌印这般计较,”她强撑着扬起下巴,声音微微发颤,“那不如说说,究竟是谁占了谁的便宜?”
段鹤眸色渐深,俯身在她耳边低语:“阿浅,既然你这么会算账,不如就当作是我救你的利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