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屋内的声音,林家人这才收敛了面上的情绪,他们不甘地站到一旁,将路让出来。
林有才没好气地说:“不是来看你奶奶的吗?她叫你呢,还不进去!真是越长大越不如以前听话了。”
林浅听着从房间里传出来的声音,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陈雯带着暖意的手掌隔着寒风覆在她的手背上,像一剂镇定剂,让她略微安心。
钱景洲紧随其后,司机大哥也亦步亦趋地跟在末尾,眼神警惕地注视着林家人的举动。
院子里面不大,水泥地有些地方已经爆开,窜出了丛丛杂草。除了通向大门的一条路外,其他地方都爬满了青苔。
林浅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角落里,那间破旧的小木屋吸引。
那木屋低矮,木板斑驳脱落,露出灰色的内里,一种熟悉的恐惧感涌上林浅的心头。
“还不快去看看你奶奶,磨蹭什么。” 林有才的声音突兀响起,打断了林浅的思绪,他细缝中努力睁开的栗色瞳孔闪着几分狡黠。
陈雯察觉到了异常,立刻拉着林浅的手:“浅浅,小姨陪你去。”
林浅感激地朝她点了点头。
“不行,这是我们家的家事,只能孩子进去。”林有才横插到他们身前,金链子随动作晃出左右摇晃。他布满烟渍的牙齿咧开,“你一个外人跟着掺和什么?”
钱景洲瞬间怒目圆睁,刚要反驳,却被陈雯一把拉住。
“你们若是不让陪同,我可以直接带着浅浅离开,到时候你们别再来我跟前闹第二次,你们知道我的手段。”陈雯将钱景洲和林浅护在身后,其实她心里也没底,在来林家之前,她也没想过林家如今是这幅模样。
现下林家人的目的很明显,就是奔着钱来的。如果真的是老人生病没钱医治,她会同意给点,可怕就怕,林家人想要的不只一点。
梁小芳再次上前想要去拉林浅:“我们是浅浅的亲人,我们还能把她怎么样不成?”
“不行,我必须跟着!”陈雯寸步不让,“浅浅现在的情况特殊,我不可能让她一个人面对你们。你们要是真的对她好,就应该允许我陪着她!”
林家人极力阻止陈雯一同前往,陈雯始终坚持,双方僵持不下,气氛剑拔弩张。
天空中开始下起小雨,刺骨的冰雨带着寒气打在脸上,让人很不舒服。
林家人站在不远处,窃窃私语,时不时地朝林浅这边投来目光,神情复杂。
“林浅一个人进去。”梁小芳指着陈雯和钱景洲,妥协道,“你,你们两个可以在门边看着她进去。”
陈雯还是不太放心,凑到林浅耳边叮嘱了几句才牵着她走向屋内。
两层加起来共七米左右高的水泥房内,中间的大门敞开着,因着下雨,屋内灰蒙蒙的,视线并不太好,像是吞噬无尽的深渊一般。
林浅的呼吸放缓,努力让自己的脚步走得沉稳些。可越是靠近,那种熟悉而又恐惧的感觉就越强烈。
她一小步一小步挪到旁边的房间门口,屋内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腐的气息,令人作呕。
朱会娟躺在床上,身上裹着一床破旧的被子,面上倒是瞧不出有没有生病。她的眼珠在看到林浅的瞬间,亮了几分,那眼神里满是贪婪与疯狂。
“浅浅,过来,陪陪奶奶。”
林浅的声音在喉头打转,却发不出一个音节。她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那床破被子下藏着的,仿佛不是她的亲人,而是一个索命的厉鬼。
她下意识后退两步。
朱会娟虚弱地咳嗽两声:“浅浅,奶奶都已经这样了,你都不过来看看奶奶吗?”她从被子里伸出手,朝林浅招了招。
林浅脑袋刺痛,她觉得这一幕异常熟悉,好似在许多年前,也有人朝她这样招手。
后来发生了什么?她实在想不起,此刻身体的本能让她想吐,想离开。
朱会娟见势不对,也不装了,飞快掀开被子翻身下床,挥舞着肥胖的手臂,上前抓林浅。
林浅被眼前的突发情况吓了一跳,整个人像被施了定身术般,僵在原地,动弹不得。那双手触到她的衣角,她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后退,却一个没站稳,跌坐在地。
“死丫头!”朱会娟借势抓住她,刻意压低的声音里,带着常年烟酒浸泡的沙哑,“钱呢?你把钱带来没有?”
“我......我没钱。” 林浅声音微弱得像风中残烛,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硬生生忍住不让它落下。
朱会娟不依不饶:“放屁!你父母留的钱呢,是不是都被那群外人给骗走了!把钱交出来,你个赔钱货!”
她身上的肥肉晃了晃,双手紧紧抓住林浅的手腕,指甲深深陷进肉里。她强行拖拽着林浅的书包,扒拉着林浅的衣衫,想从中找出钱财的痕迹。
林浅抱住脑袋,不停晃动着手臂,极力挣脱朱会娟的束缚。她的脑袋疼得快要炸裂,眼泪也早已打湿身前的衣衫,可她不想管,她只想离开这里。
陈雯和钱景洲听着林浅发出的呜咽声,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们想冲进去拉着林浅离开,却被梁小芳一家猛地推搡到了院里。
林杰黑黄的指甲在钱景洲羽绒服上刮出刺啦声,钱景洲觉得自己的衣服好像都要被撕裂,连脚也在慌乱中踩了好几下。
陈雯在这猝不及防的动作下,摔在了院子里,脚崴了,手掌也擦破了皮。
林浅尖锐的惊叫声透过门缝传来,陈雯脸上眨眼间变得煞白。她强忍着疼痛冲上前,想要撞开门,却被林家人从门内用力抵住。
“你们这些丧心病狂的东西!这样做是犯法的。”钱景洲红了眼,暴怒地吼着,他和司机一起用力撞着门,那门却纹丝不动。
陈雯急得满眼泪花,她死死盯着门缝,高声喊道:“你们要是敢伤害她一下,我绝对让你们一分钱都拿不到!”
林浅在屋里听到陈雯和钱景洲的声音,挣扎得更加用力。朱会娟的指甲嵌进了她的皮肉,每拽一下都像是要把她的血肉生生撕下。她的书包带已经断掉,书包里面的物品洒了一地,小蜗牛挂件也被朱会娟踩了好几脚后,踢飞到角落里。
“钱呢?首饰呢?那死妮子当初让法院分了你那么多钱,肯定给了你这个扫把星。”
“你妈那个贱人肯定也把首饰留给你了,快给我拿出来。”
林浅被朱会娟拖拽着,拼命反抗着。她的全身都被搜了个遍,那种恶心的触感让她接连不停地干呕,她觉得自己浑身好似有蛆虫在不停蠕动,脑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无情地撕裂开来,疼痛和恐惧让她几近昏厥。
“放开我!放开我!你们放开我!”她声嘶力竭地喊叫着,泪水模糊了视线,衣服和发丝凌乱不堪。
混乱中,记忆的闸门终于洞开。
林有文和陈霏的葬礼后,林浅本是要跟着外公外婆去青屿市生活的。当时朱会娟哭喊着舍不得她,说没有她不行。
六岁的林浅心软了,她觉得朱会娟很可怜,一个人在镇子上会孤独,再加上朱会娟说她放假就可以去外婆家,她就留了下来。
可留下来之后呢,他们霸占了她在城里的家,她一年四季都只能待在有一张木板床的,阴暗潮湿的杂物房里。
蟑螂、老鼠、蛇经常会吓得她整宿整宿睡不着。朱会娟打牌输了打她,与邻居吵架了打她,想林有文了还是会打她。
就连梁小芳、林有才和被她照顾过的林杰都开始对她拳打脚踢。
难怪她会觉得院子里的小木屋眼熟,因为他们曾经将她关在里面饿了三天,只因为她偷吃了一小块肉。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靠什么撑到了八岁。
她为什么喜欢酸辣土豆丝啊?因为朱会娟和林有才一家人搬去了城里,独自在家生活的林浅,在邻居阿婶家尝到了真正的酸辣土豆丝的味道。是脆的,是酸中带香的,不是黏糊糊,会拉丝的。
那些被她遗忘的记忆,现在终于被想起。眼前这个面目狰狞的老妇人,就是她童年噩梦的制造者!
“你骗我,你们骗我。”林浅的眼框通红,里面是满满的恨意,“你们为什么骗我说外公外婆不要我......”
一股强烈的愤怒,像火山一样在她的心中爆发。她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推开朱会娟,向门口跑去。
面对林浅突如其来的质问,朱会娟有片刻的愣神,也就是这个空当,给了林浅挣脱的机会。
“滚开!你们都给我滚开!”林浅嘶哑而尖利的声音在房间内扩散。
陈雯听到林浅的喊声,心痛如绞。她没想到林家人如此无耻,竟然会对一个生病的孩子做出这种事。
她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林家人的贪婪和冷血。
她后悔了。
“你们住手!我已经报警了!警察马上就来!”她的声音颤抖着。
“报啊!”梁小芳的唾沫星子飞溅,“老太太教训孙女天经地义!”
“姐,姐你还好吗?姐。”钱景洲一边呼喊着林浅,一边助跑着去撞向铁门。
屋内的林家人根本不搭理陈雯和钱景洲的嘶喊,林杰从门前撤出来,一把将林浅推到在地。
朱会娟喘着粗气,整个人坐到林浅的身上,钳制住她的双手,恶狠狠问:“你逃不掉的。说,钱在哪儿。”
林浅红着眼眶,不屈愤恨地瞪着朱会娟:“你想都不要想,我爸妈留给我的钱,我一分都不会给你。以前别想,以后更别想。”
她抱着脑袋准备迎接林家人的毒打,忽然院子里传来了一阵吵闹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