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温如琢眸光一颤,下意识抬头见他。
被誉为黑夜之声的布加迪却如一道流星倏忽驶入发沉的暗色,姿态和周思珩这个人如出一辙的倨傲,驾轻就熟的撩拨她心弦,又干脆利落的开车离开,只剩下多余的情绪让她庸人自扰。
温如琢很不喜欢这样的感觉,诱惑意味着危险,她喜欢温暖、安宁和稳定,绝不要做潘多拉打开魔盒。
她是窘迫,但还没到那副缺钱不可的地步。
心不在焉的神情被程嘉铎轻易捕捉,他偏向头问,“怎么了,皎皎?”
“那是谁?好像见到他之后你就一直不开心。”
温如琢扯了下嘴角,努力摆出一幅还可以的神情。
“没什么,我们磁场不合。”
但看阶层,他们应该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
想到这儿,她陡然轻松起来。
“他对你……”程嘉铎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欲言又止。
于是温如琢又开口说:“他只是邀请我单独进去弹了一圈琵琶,你知道的,这些有钱人就是花钱买享受,至于其他奇怪的要求,你放心,我没有答应他。”
她分外坚定地说:“也绝不会答应他。”
“好。”
程嘉铎低头看了眼时间:“我们先打车到酒店,我借了住在附近朋友的车,等会帮你搬家。”
“不过我们现在可能要等一会。”
雨还在下,因为提前的台风预警,街上行人寥寥,其实程嘉铎说这话心里也没底,打车软件迟迟无人应答,他抿直唇,定定看着温如琢。
“要不然我让我爸开车来接我们吧?这一时半会也打不到车。”
“会不会太麻烦叔叔阿姨们了?”
温如琢面带犹豫,有点焦躁地打开自己手机的等车软件,期冀有个奇迹诞生。
她不是很想麻烦程嘉铎的父母专程来接她,一来见到男友长辈这件事本来就是一件略有尴尬的社交行为,二来,其实在刚到港岛时,她和程嘉铎父母有过一次短暂见面。
那次是程嘉铎的母亲招待她,地点在一家地道的港式餐厅。
程太太不会说普通话,操着一口流利正统的粤语,温如琢听的很是吃力,还要费心力回答她刁钻提问。
程太太问她父母做什么工作。
温如琢面带难色回答:“我父母都是戏剧学院的老师,我十岁的时候父亲因为心脏病去世,母亲受了点刺激,到现在身体也不太好。”
程太太面色陡然变了,又问,“那你未来有什么打算吗?是要留在港岛?”
温如琢犹豫着,还是摇摇头,她的家在南城,留不留在港岛还真不是一个百分百确定的事。
后面她留在港岛读书,程太太就再也没问过他。
温如琢也一直没勇气问程嘉铎他父母对她的看法,她知道和那些父母双全家庭幸福的小康家庭比起来,实在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条件。
被种下的一颗自卑小树在悄然发芽,温如琢内心逃避着,她想,至少不能每次见到他父母,都是一幅狼狈等待帮助的样子。
*
黑夜之声宛若一道流星在一片苍茫的高架桥上疾驰,无数的雨滴打落,辛勤工作的雨刮器刮去所有雨痕。
密闭温暖的车厢,袖口还残留歌剧院那股清幽檀香。
周思珩已经有很多年没有闻过这样的味道,他放下手里工作的iPad,有点儿不理解的想,怎么会有人情愿沾湿裙摆,在雨中同有情人狼狈。
他淡淡吩咐道:“唐助理,等会送辆车过去。”
“哪儿?”唐钰洲愣了一秒钟,随即反应过来,应了声“好”。
“伪装成的士,正常收费就好。”
周思珩就跟随口吩咐似的,不知道想到什么,他嘴角微微勾起,笑意不明。
唐钰洲觉得一点也不荣幸,来到恒庭接这位太子爷回国接受的第一件事,居然是大费周章送一个女人回家。
这是唱的哪一出?
周思珩问:“施女士给你开的年薪多少?”
唐钰洲这次没发愣,伸出手指比了个数。
周思珩嗤笑一声,抬了抬下巴。
“我给你涨一倍。”
“美元。”
“你照常监视我,该汇报什么的分寸自己拿捏好。”
他漫不经心抛出砝码,轻飘飘的不似在谈判,撑着下巴,食指有一搭没一搭扣着led面板,好似在进行一场心理拉锯战。
唐钰洲心里“咯噔”一下,没想到自己光辉的卧底行动第一天就走向失败。
不过怎么看,他好像又走向某种另一意义上的成功。
他立刻拨出一个电话,搞定了派出的车型。
端着笑看向周思珩:“好嘞,小周总,很荣幸为您服务。”
唐钰洲做事很妥帖,车是从出租车公司现派发的,只不过司机换成了他们的人,他特意叮嘱不用赶时间,低速缓行保持半个小时的车程即可。
于是半个小时后,在温如琢几乎不抱有什么希望的时候,她忽然看见一辆挂着空车的的士经过。
她眼睛一下亮起来,拉着程嘉铎的衣袖往前招收。
“阿铎,有车!”
程嘉铎低着头还在和家里发消息,上次见面母亲的态度不太明朗,于是他只好尽量降低女友存在感。
原本还在斟酌开口,这下有车来了,他一下把手机收进口袋里,长长舒缓一口气。
进入车内,被温暖的空调包裹,温如琢如释负重出了口气。
她报出酒店地址,询问司机大概价格,却得到一个比平时出行还要低的单价。
她疑惑地问:“下雨天不加价吗?”
司机“啊”了一声,有点含糊地解释,“最后一单了,送完我也回家了。”
“阿铎,我们运气真好,这么恶劣的天气也能等到车。”温如琢小声凑到程嘉铎耳边说悄悄话,“而且完全没有多收钱。”
程嘉铎微笑点了点头,他从包里抽出纸巾,擦干雨伞上的水渍,以免打湿车内的地垫。
差不多一个小时的车程,他们终于抵达酒店。
一整天的奔波,温如琢其实已经昏昏沉沉,下车的时候没注意,遗落了手提包。
好心的司机高喊“小姐”,将她的注意力勉强拉回。
“您的包没拿。”
程嘉铎也跟着回头,他们已经走到大堂位置,他伸手把伞递给她,“你去吧,我帮你办退房手续。”
温如琢应了声“好”,折返回停车的位置拿包。
她的包落在后排中间的缝隙里,弯着腰进去拿费了一番功夫,临走时她对司机说了声谢谢,从包里给出一张10元港币作小费。
同时,司机也递给她一张卡片。
温如琢有点惊讶地接过来,她站在原地看卡片的内容,的士启动发动机,像一场童话气球离开她的世界,只留她一个人在原地如坠冰窖。
这是一张周思珩的名片,白底黑字,边缘描金,卡片背面写了她英文名——maripaz,他甚至别出心裁画了一只金色蝴蝶。
maripaz,蝴蝶,是她化用西班牙语“mariposa”得来。
他轻易读懂她名字的含义,并且以这种方式将这只蝴蝶带来她身边。
温如琢心里忽然蔓延一场巨大的恐慌。
她终于认识到招惹了一个怎样的人,他权势只手遮天,要怎样形容此时此刻的感觉,原来霾霾阴雨天,她所认为的小确幸,不过是他随手构筑的一场金丝笼。
就好像温柔地告诉她——maripaz,你这只蝴蝶逃脱不掉我的掌心。
雨还在不停的下,台风卷乱她所有的心神。
温如琢站在路边发呆,连雨伞打湿肩头都没有发觉。
程嘉铎拎着行李箱走到她身边,扶正伞柄,恰好朋友的车驶来,他招手过来相迎。
“女朋友?”
好友笑着说:“好靓嘅女仔,唔怪得你魂牵梦绕。”
程嘉铎推了他一把:“别瞎说,她害羞。”
好友利索地把车钥匙扔进他怀里:“ok,唔阻你拍拖。”(不打扰你约会)
临上车前,程嘉铎叮嘱道:“今日嘅嘢,唔好同我爸爸妈妈讲。”(今天的事情不要同我爸妈说。)
他忽然转了一口地道粤语,似乎有心避她,温如琢坐在副驾驶系安全带的动作一顿,她垂下眼眸,随即若无其事打开车载导航,输入租房地址。
房子在深水埗的一处居民楼,电梯行至38层,窄小的入户门引入眼前,逼仄,昏暗,过低的层高,让接近一米八的程嘉铎需要稍稍弯腰进入。
这就是名副其实的鸽子笼。
然而,就是这不足400尺的空间仍旧被隔作了两间房,由温如琢和沈绵意共同负担高昂房费。
7月盛夏季,港岛气温也有几分燥热,拎着她沉重的行李箱,程嘉铎上来已经气喘吁吁。
温如琢想倒杯水给他喝,一转头到处空落落,反倒无从下手。
她打算开空调,谁知道遥控器摁下怎么也没有反应,一番动作反倒令空气里浮动的酷夏因子更燥,投以一个抱歉的眼神,她最后只能开了那盏房东好心留下的旧式电风扇。
温如琢顺嘴问刚刚房费多少,要转给他。
程嘉铎目光落在她脸上,一瞬间的无奈一闪而过,他叹了口气,拉着板凳坐到她面前说,“我们是情侣,不用算这么清楚的。”
“皎皎,有时候我感觉你我太生疏。”
听到这话,温如琢愣了一下。
她小声解释道:“不是的,只是我不想你总是吃亏。”
程嘉铎家境比她要好太多,港岛本地人,父亲经营一家餐饮公司,母亲在四大从事会计工作,如果不算的明白点,她总是会不知不觉蹭他许多便利。
这有违她爱情的初心。
满打满算他们恋爱也不过一年,正是一个逐渐走向亲密的过程。
程嘉铎低头看着她,修美白皙的天鹅颈微微弯折,纤长睫毛垂下,因为他的话而拢上一点怜色,令人格外不忍心。
他想到初见她,也是因为爱慕这幅至清至纯,格外与众不同的样子。
于是自我检讨道:“没关系,大概因为我太内敛,皎皎,我会试着向你靠近。”
“不过你这里看起来治安有点差,说真的,你要不然住我家吧?离学校又近,我爸妈也不经常回来。”
“不用,我住在你家不合礼数。”温如琢主动握住他的手,带了点俏皮说,“我还想在叔叔阿姨面前保持一个好形象呢。”
程嘉铎笑着揉了揉她头发。
最后,温如琢叮嘱他:“我住在这里的地址,你不要告诉任何人。”
她万分强调:“记住,是任何人都不可以。”
程嘉铎微笑着应了声好,对她百般纵容。
坐落在翠玉掩映半山腰的周公馆,是由国际享受盛名的园林设计师亲自打造,仿古的中式庄园,依山而建,拾级而上可见园中海棠飘落,百合馥郁,园中假山与清泉辉映,犹如一幅上好的江南水墨画卷。
周思珩坐在一把黑色皮革椅上,手撑下颌,漫不经心看投影画面——恰好投到程嘉铎一张谦润公子温润含笑的脸。
他亦百般纵容为她扶去脸颊边水渍,两人恩爱绵长,好似一对金童玉女。
手里把玩的瑞士军刀跟随他心绪一下又一下落着,周思珩手里捏着一个慈眉善目的观音木雕像。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鬼使神差要来车内的监控录像。
他听见温如琢嗓音糯糯喊了声“阿铎”。
周思珩手上的劲没收住。
慈眉观音断首,他憎恶的心收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