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发靠背上又缩了缩,试图把他高大的身躯藏到抱枕后面,这让岸边露伴有些忍俊不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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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谈里出现鬼怪难道不是约定俗成的事情吗?”
“那只是怪谈的部分吧...你不要告诉我你们在屋子里遇到鬼了。”
“嗯哼。”
“你们遇到鬼了。”
“确实如此。”
岸边露伴看着抱紧抱枕蜷缩在一角的东方仗助,又看了眼指向十点的时钟,他站起身从桌上拿起自己的包。“要不明天再继续吧。明天是周日吧,你下午来我家好了。”
“...好。”
在漫画家即将出门前,东方仗助又出声喊住了他。
“对了,露伴,你现在有在画漫画吗?”
“这个问题跟我说的故事有关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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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啦,只是我今天去书店没有看到你的漫画,有点在意。”
“没有。我很久没有画过漫画了。”
“为什么?”
“因为没有意义。”
在最后一个尾音落下时,漫画家将门关上,只留东方仗助呆呆地望着门口。
7.
今天来到漫画家家里时,东方仗助的表情透露着些许不自然,可能是想到即将到来的灵异故事而有些退缩。岸边露伴还是以往的样子,他在桌上摆了两杯热茶,而那个糖果罐也放在上面,只剩下孤零零的一枚糖果。
看着东方仗助兴致不高的样子,岸边露伴想了想道,“今天你可以不用问我问题,我会把剩下的故事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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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好的。”
“由于并没有调查到任何异样的地方,于是我们决定在那里留到晚上,看看怪谈的内容是否会出现。而奇怪的是,当太阳从地平线上落下的那个瞬间,屋子里突然亮了起来。我不是指屋里的灯亮了起来,而是一瞬间屋里就变得像白天一样,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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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仅如此,房间里也开始出现了人的走动声和交谈声,接着我们注意到客厅里正坐着一男一女和一个小男孩,正在吃着早饭。他们就像是在过着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早晨,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家庭。
当时我猜想这个屋子正在播放着过去的影像,这正是过去这家屋主人的生活,只是不知道此时的男主人是否已经被调换过了。但是这个问题也很快被解答,因为小男孩发现了家中的异常。鞋柜上属于男主人的鞋子有着不同的尺码,书房抽屉里放着男主人笔迹不一的纸张。接着如往常一样去庭院里给流浪猫喂食的小男孩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一股被遮盖在肥料下面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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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男孩发现了埋在庭院里的、自己父亲的尸体。可是在他出声前,这一幕被正在家中的男主人发现了,男主人杀死了小男孩。正当他要将小男孩的尸体处理掉时,妻子却因为忘带东西而提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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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凶手来说幸运的事情发生了,妻子因为目睹了丈夫杀害儿子的场景而精神失常了。她的思维变得断断续续,只剩下本能支配着她在这间屋子里生活下去。凶手从外面抱了一只流浪猫,告诉妻子这是他们的孩子,妻子便不再絮絮叨叨地问儿子去哪里了。
凶手买了些砖头和砌墙工具,对邻居说自己要装修,转而把庭院里埋着的两具尸体砌进了阁楼的墙壁中。在他早上上班前,他会把猫锁进阁楼里,而下班后,又把猫抱出来,交给念着\'放学回来啦\'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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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又过了许久。凶手平静的生活还是在某一天被打破了。妻子在收拾儿子房间时,看见了藏在枕头下的半袋薯片。她尝了一口,这袋薯片已经回潮,变得不再好吃了。儿子惯常会把吃到一半的零食藏起来,但是在口感变差前又一定会吃掉。这只是件再小不过的事情罢了,但是妻子却落下泪来。
她想起了丈夫杀死了自己儿子的一幕。
没有人会防备一个已经疯了的人。妻子做好晚饭,坐在桌前,像以往的很多天一样,等着下班回来的丈夫把上学的儿子接回来。她的手放在桌下,正紧紧握着一把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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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子杀死了被药晕的丈夫,然后自杀了。妻子到死也不知道她真正的丈夫其实跟儿子正待在一处,而阁楼上的猫也再也没有出来过。”
“那你的朋友是怎么了呢?”
“当时正专注看着影像的我们并没有发现,其实这不单纯是一段定时播放的影像,而是一段正在上演的剧目。这个幻境正在不断向外延伸,并且那条分界线就要触碰到我们了。等我们发现时,这条界限已经触碰到我们的脚尖了,并且有一股引力要把我们吸进去。
原来这是凶手临死前的不甘而造出的一个世界,他把这家人的灵魂困在其中,每天都在重复着还活着时候的事情,过着平静而又不平静的生活。猫咪的灵魂留在这栋房内,让误入进来的人远离危险。
我的朋友当时正站在我的身侧,他伸出手推了我一把,让我得以从那股强大的引力范围中脱离出来,而他却因为反作用力而进入了那个世界。
我想他可以算是死了,毕竟在这个世界上再也不存在这个人了。但他也可以算是活着,因为他永远地活在那个循环往复的世界里。”
“我觉得他应该算是活着吧,虽然他可能再也出不来了,但在那个世界里,他也是可以活下去的。”
东方仗助干巴巴地说着,想要安慰一下此时神情有些低落的漫画家。可漫画家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岸边露伴猛地抬头看向如此回复他的东方仗助,看上去竟有些生气。
“不,他已经死了。”
“嗯...可是他还活着呀。”
“他已经死了。从他决定不回来的那个瞬间,他就已经死了。”
“呃...也不是他想回来就可以回来的吧?他不是为了救你才掉进那个世界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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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在说是我导致这件事发生的。你是在说我岸边露伴是杀人凶手吗?你是想说这个故事的谜底是,我的这位朋友,是被我杀死的?”
“不是啊!”东方仗助只是想安慰一下漫画家,他不知道为什么后者突然就生气起来,“说到底——说到底,你这个故事不是虚构的吗?”
“什么?”
“我昨天回去后查了...日本根本就没有杜王町这个地方,1999年日本也根本没有发生连环杀人案,或者是一家人都死了的案件。这没有意义,因为你的故事本身就是一个谎言,一个谎言是没有正确答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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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东方仗助的言论,岸边露伴没有露出任何意外的表情。他直直地看着东方仗助,认真地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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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的没错,这个故事并不是真的。但是,这个故事是有答案的。”
“我已经知道了凶杀案的真相和你朋友的真相,还能有什么答案呢?”
“你要认输了吗?”岸边露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静静地问道。
“什么?”
“我问你,你要从这场游戏里认输吗?”
“我只是被你雇佣来听你说故事的,这里面并没有输赢吧。”
“不要避开我的话!东方仗助!我在问你现在要从这场游戏里认输吗!”
岸边露伴大声说着,他生气地站起身,手拍在桌子上。震动让杯子里的茶水撒了一些出来,糖罐也滚到地上去了。东方仗助惊讶地看着突然控制不了情绪的漫画家,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
“...抱歉,你今天先回去吧。”
岸边露伴弯腰捡起滚落在地上的玻璃罐,用木塞盖上后放在桌子上。里面仅剩的那颗糖不知道滚到哪里去了,此时玻璃罐里什么也没有剩下。
8.
“我们来玩个游戏吧,露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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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盒糖吃完前,如果我想起你的话,就是我赢了,我们就一起回家。”
“如果在那时我还没有想起来的话...”
9.
东方仗助坐在椅子上,呆呆盯着手上拿着的那颗糖。昨晚走之前他在门口的地板上看见了这颗滚满了灰尘的糖,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借着换鞋的动作把这颗糖捡了起来。这颗糖上还有一层薄薄的塑料包装,让它从灰尘里幸存下来。
上午的课结束后,东方仗助来到了咖啡厅。今天并不是他打工的日子,只是想到或许漫画家下午会在这里画画他才过来。可直到快到晚饭的时间了,漫画家也没有出现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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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仗助哥!”
招呼声让东方仗助回过神来,他看到推门进来的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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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早人啊。今天又是给妈妈带蛋糕回去吗?”
进来的人是川尻早人,因为爸爸工作调动的原因,几年前搬来意大利读初中,现在已经是高一了。他们一家的感情很好,工作繁忙的爸爸经常委托早人给等在家中的妈妈带道歉的甜点。
“是呀,我爸今天又要加班了。”川尻早人抱怨道,朝东方仗助走来。“仗助哥在这里做什么?今天不是你打工的日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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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找人的,不过想见的人今天没来。”
“哦——你手上拿着的是什么糖果吗?蓝色的,是什么味道的?”
“草莓味的吧,我没吃过。”
“你没吃过,却猜它是草莓味的吗?明明这是蓝色的吧,我觉得是蓝莓味或者葡萄味的。”
东方仗助眨了眨眼,看向手中的糖果,可是就应该是草莓味的啊。
“要不你尝尝呗,说得我都好奇了。”川尻早人笑嘻嘻地说道。
10.
东方仗助正在意大利的街头疾速地跑着,他脚步的方向是漫画家的出租屋。此时正是傍晚时分,归家的路人三三两两走在街上,让东方仗助的脚步慢了几分。
那颗糖果是蓝莓味的,就像川尻早人说的一样,一颗蓝色的糖怎么会是草莓味的呢。
可是东方仗助就是知道,这颗糖本就应该是草莓味的。在蓝莓的味道触及舌尖时,东方仗助感到了强烈的违和感。就像是一直以为是真实的东西其实全是虚假的一样。
夕阳照在身上的温度暖洋洋的,东方仗助撞到的行人不满地嘟囔着。这里是他生活了六年的意大利那不勒斯街头,他可以记起每一条通往学校道路的模样,可以记起每一个同学的名字,甚至可以记起教授上课的教案。
但此时,他又觉得所有的一切都没有漫画家本人显得那么真实。就像是他本该想起什么他不应该遗忘的事情。
最后一颗糖果被他含在舌尖。
他是不是想起来得太晚了?
11.
东方仗助几乎是摔进屋子的,他气喘吁吁的,抬着手似乎想要敲门。但是门本来就只是虚掩着的,用力敲下去的手带着他往门内倾去,而他的脚又绊在门边半开着的行李箱上,让他直接摔在了地上。
或者说,摔在了岸边露伴的身上。
岸边露伴的眼睛因为惊讶而微微睁大着,他躺在东方仗助的身下,张嘴似乎想要生气地责怪突然摔进来害得他也一起跌倒的东方仗助。但他先看到了东方仗助盈满眼泪的眼睛,便又不说话了。
东方仗助半支起身,漫画家柔顺的发丝正贴在他的手掌边。虽然有很多话想要说出口,但他反而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
“这个糖,是蓝莓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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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岸边露伴发出个细小的鼻音回应他。
“可是,它应该是草莓味的。”
岸边露伴笑了,他伸出手放在东方仗助的脸颊上,微微抬起头。现在那颗糖在漫画家的嘴里了。
“是蓝莓味的。”漫画家舔着糖果,慢慢说道。“蓝色的是蓝莓味的,红色的是草莓味的,黄色的是香蕉味的,绿色的是薄荷味的,紫色的是葡萄味的。”
“我是不是其实早就输了?”东方仗助站起身,微微低着头,他的眼泪像不受控制一般不断落下来。
桌上放着的糖罐里又装满了五颜六色的糖果。而门口被东方仗助踢到的行李箱中掉出好几盒一模一样的心形糖盒,其中有一盒拆掉了上面的系带,玻璃瓶里的糖应该是从这里面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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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漫画家也站起来,他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