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人问魏璇,这个世界上有没有神的话,她一定会说自己曾在九岁那年见到过。
故事要追溯到她八岁那年,魏璇在电视上看到一个电视节目。节目里所有人围坐在一个圆形操场旁边振臂高呼,而操场上,一只威风凛凛的狮子正一口咬住老虎的喉咙,老虎身上顿时血喷如注。
后来,她知道那个地方名叫“斗兽场”。
她想,那孤儿院也是一个“斗兽场”。
只不过她是那只被咬住喉咙的老虎。
比如她刷牙刷到一半,会发现自己的牙刷莫名其妙地飘出一股马桶的味道;比如吃饭的时候,她经常一打开饭盒,就会发现里面躺着一只尸体已经僵了的死老鼠;又比如她偶尔会被几个大她几岁的女孩子堵在角落扇巴掌。
有时候,她故意不躲开那些落下来的巴掌,反而倔强地抬起脸,望向天空。
而在疼痛来临之前,她会看到一架飞机从天上飞过,想象飞机上坐着各路神明,终有一天会带她离开这个地方。
这样想着,马上要来临的疼痛似乎也会变轻一点。
“你们看她,又被昨天来的叔叔阿姨给‘退货’了。”
“长那么丑,带回家辟邪都辟不了吧?”
“你看,她又招人嫌被打了。”
九岁的魏璇正把刚才被人故意打饭的饭菜,一点点地捡回自己的饭盒,四周充斥着各种嘲弄的声音。
“你们再欺负她试试?”
突然,一个温和的男声像一阵春风似的,吹进了她的耳朵里。
一只手拨开围观的人群,接着,一个看起来比她大一点的男孩走了过来,蹲下身,开始帮她捡掉在地上的食物。
人群又开始新一轮的窃窃私语,她听见有人说那个男孩是她的老乡,还有人说那个男孩其实她的哥哥。
但她压根没见过这个人,更不认识他。
那时候她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她想,神明好像听见了她的愿望。
从认识男孩的那一天起,她发现自己的牙刷总是干干净净的,不再有一股臭味,她的饭盒里也没有再出现过死老鼠,她再没被人堵在角落,吐口水或者扇巴掌,总之,一切都变得好起来。
她一直想亲口问问他的名字,但是,她却不常碰见那个男孩。
直到有一天,孤儿院举办运动比赛,需要两两一组,其他人都欢天喜地地找到了队友,而魏璇又成了落单的那个。
“你想跟我一组吗?”
魏璇抬头,看见了那个她期盼已久的面孔。
“想。”魏璇迫不及待地答道:“我叫林珂,你呢?”
“我叫孙凯元。”
——
“我的名字是被领养之后改的。”魏璇从回忆里拉回思绪:“金凯元只改了姓,保留了名字。”
“所以你和金凯元在孤儿院的时候就认识了?”魏远征问。
魏璇点点头:“对。”
魏远征又抛出一个问题:“殡仪馆的那份工作,也是他让你帮忙找的人?”
魏璇十指交叠,闻言顿了顿,才说:“说实话,我在学校第一眼看到金凯元的时候,还有点不敢相信,后来看到他名字没改,才鼓起勇气跟他相认。”
她抬起头,继续说:“虽然我们有些年头没见了,但我还是很感激当年他在孤儿院里出手帮我的事情,所以他说有事情找我帮忙的时候,我就答应了。”
“那你也知道吧?他其实是想把阴物转移到其他人身上,也就是杀人!”魏远征情绪激动,额头上浮起几根青筋。
魏璇嘴角忽然扯出一个笑容:“要是没有他的帮助,我想我应该都走不出那个孤儿院。你说我自私也好,坏也罢,但我的命都是他给的,其他的又算得了什么?”
魏远征揉了揉眉心,又开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像是有一脑门的火要发泄,但最后只是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说:“那廖沛言的事情,你知情吗?”
“廖沛言?”魏璇问:“她是谁?”
她脸上神色茫然,不像在撒谎。
魏远征摆摆手:“没事了,你吃饭吧,你妈妈在外面等很久了。”
刚才魏母借了容器回来,一打开门见屋内几人都脸色严肃,便把粥放进盆里,端到魏璇床前,然后又默默拿着一篮水果去洗。
马洋打开门,魏母正端着一盆洗好的水果,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或许因为洗水果的筐子有点湿,她不敢把筐子放到旁边的座位上,就一直用手端着。
“阿姨,进来吧。”马洋接过魏母手里的水果筐,搀着她进了病房。
“你们吃点水果。”魏母笑了笑,从筐子里拿出一个苹果递给魏远征:“这些都是从我们老家带过来的,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是保证很甜,老师您试看看。”
魏远征本来想拒绝,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接过魏母手中的苹果。
魏母笑眯眯地给每个人都发了水果,又说道:“小璇这孩子,从小就没什么心眼,别人给她一分,她就还别人十分……”
“妈,你说这些干吗?”正在往嘴里舀粥的魏璇闻言放下了勺子。
魏母这次却没听她的阻拦,继续说:“她这性格,说好听点是懂得感恩,说不好听点就是容易被人……”
“妈!!!”魏璇又喊了一声。
“如果她在学校做了什么不对的事情。”魏母捏着衣角,眼眶有点泛红:“希望老师们能从轻处罚,不要让她退学,我们这种家庭出一个大学生也不容易……”
魏远征拍拍魏母的肩:“您放心,魏璇不会被退学的,您好好照顾她,让她早日重返课堂。”
魏母得了保证,才终于又笑了起来:“谢谢,谢谢。”
——
从医院出来,魏远征习惯性地让马洋下传唤通知书,让金凯元配合调查。
之前的很多蛛丝马迹都指向金凯元,但他们一直抓不到实质性的证据来传唤金凯元,现在有了魏璇的口供,他们终于可以让金凯元到警察局走一趟。
“传唤到警察局吗?”
因为案件的特殊性,马洋考虑再三,终于问出了口。
魏远征吸了一口烟,这才想起来什么似的,冲方致青抬了抬下巴:“传唤到神秘事件调查局。”想了想又补充道:“去他们总部办公室,不是他那栋破楼。”
“破什么破?我乐意!”方致青不满地说:“再说了,传我们局,你们下什么通知书?有本事传你们警察局去!”
“没本事。”魏远征吐了一个烟圈。
“神秘事件调查局还有总部?”蒋胜像听见什么新鲜见闻似的,接着又恍然大悟道:“对了,之前老方好像说过,不过我当他吹牛呢。”说着碰碰方致青的肩,阴阳怪气地说:“方局在那栋鬼楼办公,莫非是为了发扬吃苦耐劳的精神?”
“我爱吃什么苦吃什么苦!”方致青说着拿出手机,拨通电话:“张超,帮我下一张传唤通知书,哎,对……你说什么?”
蒋胜看着方致青的背影,没忍住好奇心,又问魏远征:“既然神秘事件调查局有总部,方局为什么要自己在那栋鬼楼办公?”
魏远征敲了敲烟灰:“一是他不想让调查局受到太多关注,毕竟他们查的那些事情一般不在大众的认知范围内,不过他们内部的组织结构跟我们差不多。”他吸了一口烟,又说:“所以为了保持低调,无论是他办公的那栋楼,还是总部,位置都在比较偏僻,也不会挂神秘事件调查局的牌子,在普通人看来就是一栋普通的楼。”
“那二是什么?”蒋胜又问。
没等魏远征回答,方致青已经挂掉电话,匆匆折返,神色严肃地盯着魏远征:“别聊了,小心你的‘乌纱帽’,这两天你们局里跟着案件转移到我们那里的证物,有新发现!”
——
果然是一栋普通的楼。
蒋胜和李泽杭站在调查局总部门口,一眼望去,外观看起来跟警察局有几分相似,但仔细一看,外墙上又找不到半个可以说明这栋楼属性的文字。
这栋楼面积不大,只有上下两层,工作人员也不多,他们坐在工位上,身上穿着跟警察局差不多的制服。不过他们桌上放的书,多是《五百年前神秘事件未解之谜》,《论灵异之缘起》,《走进超自然现象》之类的书名。
看起来神神叨叨的。
“张超,金凯元到了吗?”方致青换了一身制服,抬眼看向一个年轻的男生。
张超瞥了一眼方致青身后了几人,很快收回目光,把手上的一份文件放到桌上:“方局,人已经传唤到了,这是相关资料。”
“辛苦了,一会你跟我一起进审讯室。”方致青拿起资料,从椅子上起身,又对魏远征说:“一会会有人来带你们,你们先在这里等一会。”走到门口,又回过头说:“一会有惊喜,你们拭目以待。”
魏远征微微挑了挑眉,脸上看不出情绪,李泽杭也跟平常一样没什么表情,只有蒋胜一脸不可置信,毕竟他平时跟方致青没大没小惯了,还是第一次见他师傅这种派头。
挺装逼的,差点想跟着叫“方局”了。
魏远征碰碰他的肩,说:“这就是二。”
蒋胜:“?”
魏远征:“方致青不喜欢穿制服,也不喜欢严肃的氛围,所以自己找了个地方办公。”
蒋胜啧了一声,正想再说什么,房门就“砰”一声被打开了。
林轩走了进来,一看见蒋胜和李泽杭,眼睛忽的亮了起来:“我就知道肯定是你们!你们是第一次来这里吧?我一会带你们好好参观参观。”
“好啊。”蒋胜点点头,又冲他一挑眉,说:“就冲你们这身制服,进调查局也不亏。”
林轩身上穿着制服,制服上连个褶都没有,衬得他身高腿长,与平时简直判若两人。他挠了挠后脑勺,似乎有点不好意思。
一个脸圆圆的女生从门外探进脑袋,笑道:“你们就是方局的客人吧?你们好,我叫沈婷,跟我来吧。”接着,她又看向林轩,说:“方局要的那份资料你还没整完吧,快别在这儿磨蹭了,一会又得挨训。”
林轩闻言,讪讪地走了,到了门口,又回身冲他们咧嘴笑道:“没关系,等你们下次再来,我带你们好好逛逛!”
“好好好。”魏远征跟哄小孩似的,说:“净盼着我们进调查局呢,是吧?”
林轩嘿嘿笑了两声就离开了,然后沈婷带着魏远征、蒋胜和李泽杭进了一个房间,透过玻璃窗,可以看到审讯室里的所有情况。
方致青和张超坐在审讯室里,金凯元坐在两人对面,他气定神闲地喝了一口水,然后抬起眼皮问道:“传唤书上贵单位的名字是‘神秘事件调查局’,还是第一次听说呢,方便问一下我犯了什么事吗?”
方致青开门见山地说:“我们怀疑你跟廖沛言意外死亡一案有关联,目前我们已经拿到了相关口供,所以传唤你来配合调查。”
“口供?”金凯元闻言一挑眉,旋即叹了一口气:“她不是因为癫痫发作意外死亡吗?你们还有什么想问的?”他说着垂下眼睫,下眼皮上霎时拢上一片阴影:“沛言的死,我也很难过,不过遗憾的是我确实帮不上什么忙。”
张超拿出一个透明的塑料袋,里面装着一支口红。
“这是我们在廖沛言意外死亡的现场找到的。”
金凯元抬眼盯着袋子:“有什么问题吗?”
“这是廖沛言的口红。”张超从袋子里取出口红:“看见了吗?这上面有个缺口。”
金凯元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然后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我们做过专业测试。”张超说:“这种口红的管子,即使遭到一定正常强度的外部冲击,一般也不会产生这种程度的裂痕。”他说着看向金凯元:“除非它遭受过超出正常强度的外部冲击。”
金凯元听不懂似的,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方致青摆摆手,补充道:“他的意思是,这个东西一般摔不碎,除非被人暴力毁坏,否则不会产生裂痕。”
金凯元像是听懂了,一本正经地评价道:“那它质量不错。”
“重点不是这个。”方致青捻了捻胡子,拿过张超手里的口红,又往他眼前凑近了一点:“你知道这个是什么吗?”
金凯元终于失去了耐心,说:“叔叔,如果你们单位很闲的话,麻烦去找点正事干,找一个无辜良民来这里玩猜谜游戏,很有趣吗?”
方致青没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