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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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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护中心的走廊里飘起了饭菜的味道,而始终紧闭的病房门后,那些不安与焦躁的响动终于归于平静。

门被从里面轻轻拉开,老人扶着门框走出来,动作小心翼翼,额角还残留着汗。

靳明第一时间迎上去,低声唤了句“柴叔叔”,对方却只是看了他一眼,神情空空地掠过去,没有停留。

他已经不认得他了。

半个小时前,他还能叫他的名字,和他聊着柿子树和热红酒。而现在,那个清晰的人已经走远了。

走得那么安静,像是谁悄悄把一页记忆撕了下来,掖进了暮色里。

忆芝跟在父亲身后,她没有刻意搀扶,只在离得不远的地方跟着走。她脸色发白,唇角却提着,勉强挤出一个轻微的笑,好像在安抚他:“没事,一切都过去了。”

可她越努力,他越觉得眼眶发涩。她越不想让他担心,反而令他心疼得更厉害。

靳明抬手想去帮着扶一下,被她轻轻挡开了,“没事,他能自己走。”

她把左手的包换到右手拎着,肩膀悄悄一抖,皱了下眉,右手抬起来扶住左侧手肘,动作很慢,像是不想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他却看清了。原来刚才那重物倒地的声音是……

他沉了沉声,“刚才摔的是你?”

“没事。”她飞快地看了他一眼,镇定地摇摇头,“我自己没站稳。他不是故意的。”

没有任何责怪的语气,不是在为父亲辩解,而是在陈述一个不争的事实。

父亲确实没有恶意,他刚才只是惊慌、失控。他咒骂、推搡她时,甚至不知道她是谁,可能也不知道自己是谁。

所以她不能生气,也没有人可以责备。她只有小心、隐忍,把所有的委屈咽进肚子里。

“不是故意的”,恰恰是这件事最伤人的地方。

老人已经走远,由护士陪着慢慢往餐厅的方向去。最后一缕斜阳正从窗子倾进来,地板被切出细长的影子,拖着每个人的背影一起变得更沉。

忆芝低头从口袋里拿出钥匙,轻轻拉了他一下,“我们走吧。”

可她手还在抖,钥匙叮地落在地上。

她盯着地上的钥匙看了一秒,像是没反应过来怎么捡,脚动了一下又停住。

他伸手扶住她,弯腰捡起钥匙。

“回去我开吧。”他说这句话时,语调克制得几乎听不出情绪。

但她看见他捏着钥匙的手,骨节在发白。

回去的路上,两人谁都没说话。

忆芝坐在副驾,整个人像被掏空了似的,一言不发。

她没哭,但那种安静比崩溃更令人心慌。

靳明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紧紧牵着她。可这次,连他的掌心都是冰凉的。

过了好一会儿,还是她先轻轻回握了一下,声音努力放平,“我爸平时还是挺温和的,刚才……是因为他那样的病人,很多都有‘日落综合征’。”

她简单解释了一下阿尔茨海默症患者在黄昏时会情绪焦虑、行为混乱的情况。

“他其实已经好久没这样了,今天大概是因为聊到以前的事,触发了关于我哥的记忆……才有点失控。”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仿佛连那几个字都不敢发得太清晰,“吓着你了吧。”

“别说这种话。”他扣紧她的手指,低声打断,却不敢看她。

她隐瞒了这么久,连父亲发作时都不让他进去。他知道那不是不信任,而是……她选择一个人扛。

“他记得那颗柿子树。”他苦笑了一下,“我当时还以为这病……也许没那么严重。”

她没有笑,只是望着前方的夜色,像没听见。

“以后我可以陪你来看他。”他说。

他想补一句“等我跟你爸熟了”,话到嘴边却收住。那双茫然又礼貌的眼神仍然悬在脑海里——他太清楚,她一个人守着这摞“杭州来信”到底有多孤独。

红灯时,他问:“他现在住的地方还可以吗?”

她点了点头,“是专门做认知症照护的,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如果以后有更合适的地方……费用你别担心。”他轻声说。

她没有接话。他继续补了一句,“下次如果他发作,你叫我进去一起。我……今天听见你摔倒了,我真的……”

他没说完,只是侧头看了她一眼。

她坐在那里,侧脸沉在车窗的暗影里。那一刻她像是被这个世界吞没了一半,只留一点点影子在他身边。

许久,她像终于回过神来似的,看向他,笑容温吞,嗓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谢谢啦。”

“现在这地方,一个月一万多,还行。我爸退休工资,我和我妈再各贴一点儿就够了。”

她顿了一下,“就算给他换个五星级酒店,他现在也感受不到了。”

车窗外路灯昏黄,路人稀少。冬日天黑得早,世界像早早被打包了起来。

“我早就习惯了。”她声音放轻,“我妈心脏不好,我就不让她多来了。”

她说得云淡风轻,像是在讲别人的生活。

这些话她说得太熟练了,像背台词,像执行一套早就准备好的程序。

靳明把她的手牵过来,放在自己膝盖上,掌心包住她的指节,声音低而真切:

“之前为什么从来不说?怕我介意?”

“没有。”她摇了摇头,拉长声音像在安他:“你挺忙的,我也能应付。”

他说不上来是哪一句让他忽然心慌。

她又开始谢他,语气客气疏离,好像他们又回到了试试看的关系起点。

他忽然有个可怕的想法:她一直没让他靠近,是不是……从头就是因为这些。

“忆芝。”他的声音低下来,像是在确定一件很重要的事,“我们在一起,你得给我机会,跟你一起面对。”

她没回答。

只是一只手撑着额角,指尖遮着眼睛。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眼底的酸涩。

车里开着暖风,可她的手一直是冰的。

车驶进地库,熄了火,两个人都没动。

冷白色的灯光打在挡风玻璃上,他们沉默地坐着,像在等一场大雨下完。

“靳明。”她忽然叫了他的名字。声音不大,虚着,却让他心头猛的一颤,像是被什么东西悄悄揪住了。

“阿尔茨海默症的基因……是会遗传的。”

空荡的地库里,没有风,是一种沉重得窒息的静。

他听见了什么东西,在体内缓缓崩塌的声音。

“我爸,还有我姑姑,都是五十多岁开始出问题的。我姑姑还有其他健康问题,恶化得更快,现在已经不在了。”

“他们都有PSEN1基因突变,所以他们算是……典型的早发型、家族性。”

她的声音平静得像是在给他做科普,像是在讲一段与他们无关的病史研究。

“我也做过检测了。”她顿了顿,语气平缓得毫无波澜,“PSEN1突变我没有,但我是E3/E4型,再加上家族史……”

她耸了耸肩,没必要再说下去了。

靳明听得懂,她知道,他足够聪明。

终于说出来了。她忽然觉得,其实也没有那么困难。可说完之后,也并没有如释重负。就像一场旷日持久的发烧,退烧那刻,只剩空白,连指尖的触觉都是木的,好像什么感觉都消失了。

“你还记得之前我说过,我这个人挺认命的。你当时特能杠。”她轻轻笑了笑。

她的手慢慢从他掌心缓慢滑出。

当他意识到她要干什么,想要握紧,可她的指尖刚好抽离。

他握了个空。

“我们不一样。”她的声音里甚至带上了笑意,“我的赢面……确实不大。”

靳明本能地想说点什么,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某个答案终于被揭晓,整件事突然有了清晰的轮廓。

那块最后的拼图,比他想象中要残忍得多。

她不是在倾诉,而是在告别。

她在温柔地告诉他,“你可以不用陪我走到底。”

她为他打开了所有出口,却没有一个,是通向她的未来。

他感到一种彻骨的寒冷。

她仍坐在他身边,鲜活着,眉心微蹙,努力维持着平静。

可他却仿佛看见她,坐在一间安静到发凉的病房里,望着他良久,拘谨地笑着问,

“我是不是认识你?”

他没出声,她反倒觉得释然,刚才开口时的窒息感也在渐渐消失。

“我之前没和你说,是觉得我们走不了多远。”她的目光落在远处水泥地上的车位编号,那些白漆喷涂的字母与数字,一格一格延伸,看不见尽头。

“后来我也认真了,想着……要不就好好跟你走一段。”

她说得轻快,好像这一段只是两个人一起散了个步。

“但只是一段而已。”

那把刀,终于落了下来。

靳明猛地转头看她。

她也看着他,眼神澄澈温和,没有犹豫。

“我不能把你的家人也拖进来。就连我爸,都说你家是懂礼数的。我不想让所有人为难。”

她忽然垂下视线,声音很轻很低。

“也不想……让我自己更难堪。”

然后她又笑了,笑容柔软得像是在哄他,让他别犹豫,别担心,别挽留。

“靳明,就到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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