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恨不得直接进去抓人,又想起司言茉先前说,卜院人多嘴杂,她不想暴露自己秦王妃的身份。
若让人生出闲话来,就算她考上巫卜也不让人信服,所以不要他到卜院来找自己。
他也不知怎的就这么听她的话,硬生生等了一个时辰也没进去。
刚要不管不顾地进去,他就看见司言茉面色苍白地被一名男子扶着出来,一股难言的情绪从心间冒出。
他大着步子快速走到两人近前,拨开男子将人揽到自己怀中,“不是叫你早些出来?”
他声音中带着几分埋怨,几分心疼,还有一丝自己都察觉不到的醋意。
说实话,乌子岚从卜院出来看见秦王的时候差点就相信先前卜院的传闻了。
当周言卿将人揽到怀里时,他更是在震惊中缓缓瞪大双眼,却丝毫没察觉出身旁人的敌意。
司言茉被他一说倒是委屈起来,迷迷糊糊地撇嘴,“不许说我!”
她平日必然是不会用这种语气和周言卿说话的,只是生了病,人好像也脆弱些。
今日上课时又被齐牧尘针对着训了一顿。
小时候自己一生病,只要和爹娘姐姐撒撒娇,就可以吃到各式各样的好吃的,连仲子贺都会买糖葫芦来哄她,哪里会挨骂。
现在在外头她只能装成个大人,不能撒娇,不能任性。异地他乡,她只能通过展示自己的价值才能活下来。
可其实,无论前世今生,更多时候她都是个五岁的孩子。
这个耍心机玩手段的世界好像并不适合她。
周言卿看着怀里的人少见的温软,连那双带着些许凌厉的桃花眼都变得柔和,也顿时没了脾气,只想把女孩皱着的眉心抚平。
他一把将人抱起,进了马车,全然忘记了身后还有一个人不知所措的在风中凌乱……
——
回到秦王府,司言茉被他抱到床上,整张小脸因为发烧变得红扑扑的,连两只手都是烫的吓人。
“冷……”她被烧得迷迷糊糊的,下意识往唯一的热源处蹭。
“哎……你……”
周言卿被女子软绵绵的靠近弄得一个激灵,差点直接把人推出去,听见她说冷,这才没忍心。
他拉过一旁的棉被盖在她身上,一只手将人揽在怀里,用下人递来的毛巾擦拭司言茉额角的汗珠。
吴观将一早就煎好的药送来,在他的眼神示意下,正准备喂,却被司言茉躲开了。
“苦……”女孩好看的柳叶眉皱在一起,朦胧中抬眼看向端着药碗的人。
幼时生病的记忆与如今眼前的人影相交。
恍惚间,她将男人认成了过往守在自己身边的母亲,一股委屈顿时蔓延心间,眼泪吧嗒一声就掉了下来。
“不要,小茉不想吃药……”
周言卿不知她认错了人,见她掉下眼泪顿时就慌了,手忙脚乱了一阵,只会给她拍背,“你别哭啊!先不喝了还不行吗?”
“去那些蜜饯过来。”他吩咐吴观,“再拿个暖炉,给她暖身子。”
吴观不敢怠慢,赶紧将东西都拿了过来,看着自家主子亲自将暖炉放到王妃被子里,又把被子盖严。
“暖和点没有?”回应他的只有哼哼唧唧的鼻音。
他无声叹了口气,“那把药喝了,给你梅脯吃好不好?”
那声音柔的不像话,叫一旁的吴观都有点怀疑,这是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周言卿吗?
以往的周言卿,受伤都是能直接拿着烧红的刀将溃烂的肉剜下去,还要说上一句:“这点小伤有什么可上药的”的人,如今抱着王妃到是一字一句地哄着,连声抱怨都没有。
成了婚果然是不一样!
吴观默默带着笑意退了下去。
屋外和风吹过,他贴心的关上门窗,不让冷风灌进去。
屋内,周言卿将绵软的人扶起来,让她靠在自己肩上,舀了半勺药喂给她。
一进口,司言茉就察觉不对,想要吐出来,却被男人捂住嘴巴。
“不许吐,咽下去!”周言卿故作凶狠,“不吃药怎么好起来?听话!”
女孩却哭得更厉害了,“唔……你凶我……你不喜欢小茉了吗?”
小时候母亲一生气,她就这样撒娇,母亲一心疼,就只会哄她:“怎么会,娘最喜欢的就是小茉了……”
周言卿却被她这话吓了一跳,声音都有几分颤抖,“你……你真是烧迷糊了!”
奔着不跟病人计较的原则,他叹了口气,把人搂得更紧了些,塞了一块梅脯到女孩口中。
“好了好了,这下不苦了,一口药,一块梅脯行不行?”
司言茉似乎勉强同意了,没有说话。
周言卿也如约一口药,一小块梅脯,把剩下的药灌了进来。
看着女孩吃了药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他才放心一些,将人放到床上,盖好被子。
周言卿都震惊于自己的耐心。
好像从那日两人一起设计拿下宁阖后,他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以往他若是看见司言茉生病,最多像五枫关时那样叫个巫医,再斗两句嘴。
可现在他要是不在司言茉身边看着,没有亲眼见到她好,就不会安心,连处理政务时都会分神想她是不是会难受。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屋内,暖洋洋地落在两人身上。
周言卿时不时替她更换冷帕,可司言茉似乎还是觉得冷,不断往他的怀里蹭。
“抱抱,冷……”说着,她还扯住了男人的衣袖。
周言卿用力抽回,脸颊浮现一抹窘迫的绯红,“别……别得寸进尺!”
然而病中的人却不折不挠,胡乱地伸手去抓,竟抓住了他的手。
“抱……”
“你最好醒过来的时候还记得发生了什么!”
周言卿无奈地躺到她身边,话虽说得凶恶,但手还是将她抱紧,被子裹得严严实实。
女孩睡着时,鼻尖和眼尾俱泛着红,一对睫毛又黑又长,眼下的泪痣也是看得周言卿出神。
初见时就是这颗泪痣叫他记住了对方,而后他每一次看向司言茉,都会不自觉地将目光落在这颗痣上。
他伸出手抚上这颗泪痣,它将女子点缀的很好,平日里看着妖艳,叫人一眼就忘不掉。
可他不喜欢司言茉这个现在样子。
这样病殃殃又脆弱的司言茉,和那个平日里只知道读书、一门心思铺在巫卜考核上的司言茉,他更喜欢后者。
虽然在那样的司言茉面前,自己堂堂秦王像个伙计一样,任由他使唤,就连听她叫声师父都要威逼利诱才行。
但要比现在这样生着病,还强撑的人好得多。
“快点好起来吧,”那双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揉了揉女孩的发丝,将她按入自己怀中。
周言卿浅笑,“小孩子一样。”
然而这病似乎没那么容易好,司言茉连着烧了两天才堪堪清醒。
这下周言卿是说什么也不许她去卜院了,她硬要学,便差人去卜院那里把书搬过来。
日光照在灶房里,司言茉眼前的小炉子升起袅袅白眼。
她一手握着书简,一手拿着药材往砂锅里加,似乎在研究着什么。
“我的祖宗,殿下叮嘱过了,让您好生休息,您怎么又来这儿了?”
吴观原本是来看看给她煎的药好没好,结果看见自家王妃蹲在这药炉旁边,把他吓个半死。
周言卿走之前一再叮嘱不能让她劳累,连看书超过两个时辰都得让她歇着。
这要是出点儿什么事,他估计要被送到城郊的军营当苦役了。
司言茉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没事,咳咳,我只是研究研究林娘给的药书。”
“还有功夫研究这些,”灶房门口传来一声熟悉的冷哼,“我看你是嫌自己活的太长了。”
周言卿大步上前,将人直接扶起来。她一时没反应过来,一个没握住,手中的书摔在地上。
这一摔却叫周言卿注意到了书上的内容,握着司言茉胳膊的手顿时收紧。
“你在研究复气汤?你疯了?那是你能用的吗?”
所谓复气汤是兰屿的一种禁药,一般是在病人生命垂危时才会用于短暂的吊气还魂,可做汤药,也可做成丹。
兰屿多数将其炼制为丹药,分发给士兵,用以军中救急。说白了就是让士兵可以拼着最后一点力气,为国作战。
他也是之前在战场上听师父说过,这种药吃下去就是看命,运气好吃了还能活下来,但会全身经脉剧痛,生不如死。
司言茉被他抓得吃痛,默默推开了一点他的手,解释道:“我只是研究一下,控制药性应该没什么的。”
她抿唇,“离考核也就还有两三日了,我这风寒还是不见好。文试尚可撑一撑,武试是需要力气的,我……”
“那也不行!”周言卿直接抬手打翻药炉,滚烫的药汁飞溅到他手上,瞬间一片通红。
他也不慎在意,拉着司言茉往东院的卧房里走。
将人“扔”到床上,他坐在一边,许久才平复气息,余光瞥了一眼司言茉。
女子脸上泛着病态的苍白,略带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你就非当这个巫卜吗?我不是说了,我不会杀你。”他叹气,“你真的没必要为了一个考核玩命。”
这复气汤虽说比丹药药性低一些,但也是九死一生。
司言茉却是摇了摇头,坚定道,“不,我考巫卜不是为了在你手里活下来。”
“那是为了什么?”
那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