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市的外来人口不少,来自各地的人都回到家人身边,本地人都在菜市场和超市里置办最后一批年货,Chaud相比平日更加冷清。
好在易晓寒已经是个有经验的店主,今天只用做一批面包,所以连营业时间都推后了少许。
也正因如此,尹宵南在看见空空如也的柜子时怀疑了一下自己手机上显示的时间——确实是七点半没错。
玻璃后,易晓寒低着头捣弄面团,尹宵南靠近烘焙间:“晓寒?”
里面的人抬起头,额头前的刘海被拢进帽子里,口罩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明亮狭长的眼睛:“早啊南哥。”
“今天有点晚啊。”
“先声明,不是我睡过头,本店今日八点整才开始营业。”说完一句,又觉得不够,简短补充,“每年除夕都是这样哦。”
最后那个语气词有点娇,尹宵南心头一动,笑着点头:“好的,我明白了易老师。”
“不过,有没有烤好的面包啊?我还没吃早餐。”
“抱歉,都还在炉子里。”易晓寒手里的面团还在整形,“你实在饿的话,去旁边便利店买个包子凑合一下吧。”
易晓寒手里有活,眼神专注,话里也没有玩笑的意思,偏偏就因为这句话里听不出揶揄,尹宵南反而生出一种被同居多年的忙碌爱人随意打发的错觉。
错觉也不赖。
他更不愿意走了,靠在门边懒洋洋的:“还好,不至于饿死。易老师,最后一天上班了,要不要这么认真啊?”
“面团都是很老实的,你认真对它,它就听话,你敷衍,它就千百倍敷衍你。我倒是想偷懒,可是面包好不好吃,顾客咬一口就知道,我得对得起顾客的舌头。”
这么说了一段,易晓寒抬头赶人:“所以那边那位老板,你是不是也应该回去上班了?”
“行行行,我走,不在这里碍事。”
易晓寒的眼睛里流露出几分无奈,尹宵南笑笑:“好了,不打扰你了。”
简短的对话结束,尹宵南面带微笑回去了,面团在易晓寒手底安静地卧着,沾着面粉的手没有动作,直到尹宵南的背影消失在门外,不锈钢台面上的面粉才轻轻地飞起来。
一年到头最喜庆热闹的节日,老天爷也是给面子的,正午的天明媚干净,易晓寒靠在店门口,望着现在还算干净的蓝天白云放松。
Y市已经禁燃烟花爆竹好几年了,但是架不住本地人固执,除夕夜里,宅基地自建房前,一家人和和美美地聚在一起守岁,谁管他什么禁燃禁放。
易晓寒不讨厌响亮的爆竹和绚烂的烟花,除夕夜里听见看见时令人安心,只是他住在老城区,火药硝烟味格外重,这就不怎么讨人喜欢了。
正因如此,易晓寒总是提前半小时关紧窗户,隔着窗户听发闷的爆炸声,站在窗前抬头往外望烟花时,再和自己朦胧的倒影相视一笑。
最后一句“除夕快乐”送出去,这一年的营业到此为止,易晓寒今天基本没有收尾工作,大部分用具都在两小时前清理完毕。
他把架子和台面擦干净,地板也用拖把拖得反光,摘了身上的围裙,和另一条一起装进包里带回去清洗,柜子里的现金也都取出来,关上水电,给店门上了锁。
易晓寒往对面咖啡店望了一眼,单向玻璃里只能看见他被拉得轻微变形的身影。
他难得嫌弃这面玻璃碍事,只能自己走到对面推开店门:“你好,请问可以点单吗?”
是熟悉的声音,尹宵南转身时面带笑容:“当然,想喝什么?”
“唔...一杯冰美式?”
“不喝热的吗?”
“热的像中药。”
尹宵南点头笑一下,在屏幕上轻点:“收你17。”
扫码付好钱,易晓寒在吧台的老位置坐下,下巴被支起来时微微仰头,看风景似的看尹宵南的背影,已经提前进入假期,放松的很。
吧台后的咖啡机迸出蒸汽时的吱吱声,水龙头哗哗作响,尹宵南系着那条熟悉的围裙,在不同的位置之间来回移动,偶尔低头时,易晓寒能看见他耳后翘起的眼镜腿。
“尹老板今天也挺忙的啊。”
尹宵南仍然背对着他,看不见表情,只听出笑意:“毕竟才两点多,这年头,是个打工人都爱喝咖啡,一时半会儿戒不掉。”
“明明放假了不用上班,咖啡却照喝不误,习惯真是可怕。”
冰美式很快做好了,冰块来不及起作用,杯壁还残留一点点温热,尹宵南笑着把杯子推过去:“那这位客人,你也是因为习惯才来喝这杯冰美式的?”
“可惜了,我不是。”易晓寒也不等冰块化开,直接端杯子往嘴边送,“今晚要看春晚,我怕无聊的睡着了。”
“只盯着春晚看是容易困,不过,现在的春晚不都是麻将桌的背景音吗?还是说,你们家里人都不打麻将?”
易晓寒又喝了一口手里的咖啡,莫名很苦,他皱了皱眉头:“我一个人过年,谁和我打麻将啊,只能看春晚啦。”
其实他真的不觉得自己一个人过节有什么凄凉的,他也不是没想过回家过年,可是团聚在一起庆祝节日这种事,心贴着心才有意义。
易晓寒独自出走三年多,除了刚搬出来的时候,母亲给他打过一通电话问他搬到哪里,父母都没有再主动联系过他,不要说视频通话,连一两个字的短信也没有,既然如此,他又何必服软,热脸贴他们的冷屁股,他本来就没有任何错。
他一个人过得清静自在,没有委屈过,所以也没有和别人诉苦的需求。偏偏他在尹宵南面前控制不住自己,一个人过节的话说出口,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委屈劲也冒出来。
易晓寒喝咖啡喝出了喝酒的架势,他大口地灌,没化完的冰都被后槽牙咬碎,比起纯粹的伤心,更多的是在长时间压抑下悄然滋长出的忿忿不平。
快四年了,易晓寒后知后觉,原来自己也不是真的那么平静坦然,只是无处倾诉,无从宣泄。
尹宵南沉默地看他,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出口安慰,他觉得易晓寒也不是想要安慰。
易晓寒毕竟不是真的在灌酒,只不过那杯冰美式已然见底,他知道自己的状态不对,不好再待下去:“嗐,我的错,大过年的不聊这些。”
他站起来背好包,逃跑似的,语速都变快:“咖啡还是很好喝,可惜下一杯要等到年后了。”
“南哥,提前祝你新年快乐,我们年后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