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雨钟请她明日来审刑院,拜见过吕相公后,再告诉她。
翌日,骆抒赶到审刑院,心里颇为感慨,之前来是苦主,这次来就是做工了。
周围进进出出都是男子,独她一个,很是显眼。
昨日那小吏见她进门,还赶忙拦着她,“你终于没钱过不下,要闯进去叫大人们赔你钱啦。”
骆抒哭笑不得,“不是,我是韩大人聘进来做事的。”
此言一出,那小吏不住地打量她,“原来就是你,你可不知道,你人没来,已经招过一波腥风血雨了。韩大人可是说,你有真本事,可千万别打他的脸。”
不管对方是好意告知还是阴阳怪气,骆抒都谢过他,然后抚平衣裙的褶皱,稳住步伐,朝里头走去了。
吕相公和韩雨钟都在,不止他俩,周围还有许多没见过的生面孔。
众人一看向她,都是一幅吃了苍蝇说不出话来的样子。
有一人情绪激烈,“审刑院牝鸡司晨到这个地步,竟公然让女子进来与我等做同僚。我没颜面做官了,就这辞去,吕相,千万别劝我。”
吕相公低头喝茶,眼皮都没撩,“那你上书请辞吧,我就不留你了。”
那人没想到吕相公如此维护她,嘴里就要说些难堪的话。
吕相和这些人都是长年的交情,阻止他那些放屁的言论,“牝鸡司晨?如今宫里皇后娘娘也时常听政,你不知道?哦,你上不了朝。民间,远的不说驻守边防的华夫人,就说益州也有女子在织造司当差的。这些你怎么不论,这位骆娘子是我请来在审刑院鉴别物证的,手艺我已考量过,此事我作保。而且韩大人也推荐她得,韩大人你来说说。”
被点到名的韩雨钟先是给了骆抒一个安抚的笑,再向众同僚开口,“我先说说,各位可知如今审刑院堆积了多少案子,每年三千八百十一笔起,还在不断增加。这些案子要经由审刑院检阅过,才能开堂审理。大理寺在催,刑部也在催,这几千笔案子的物证都要一一验过,各位也知道,光凭我们这些人恐怕是做不完的。”
一说到差事,众人嚣张起来的气焰又单下去了,都知道公事是公事,吃喝玩乐才是私事。有哪个工夫,何不饮酒作诗快活去。
但还是有人反对,“从外面聘人来做事也就罢了,为何不是男子,偏偏是一个寡妇?”
他话说得难听,激得韩雨钟喝道:“吕相已说了,聘的不是骆娘子,而是骆娘子的手艺。”
吕相公是两朝元老,被陛下倚重才做的知院事。旁的人不知道,他心里却清楚,审刑院本是为了制衡大理寺才设的,将来总有一天权柄总要归还到大理寺去,届时,这些人去留还不知如何呢。
有哪个工夫吵闹,还不如做实事呢。
他老人家语重心长,“你惯是多心,这件事我已经禀告陛下了,陛下愿意,我愿意,这位骆娘子你愿意吗?”
正被争吵吓得不敢说话的骆抒,忙点头,“我愿意。”
得了她肯定,吕相一锤定音,“都愿意,这事就这么定了。你不愿意,那你去找陛下说。”
众人闹哄哄了一阵,都拂袖去了。
不一会儿,堂中仅留下她们二人。
骆抒没想到这么简单就过关了,用眼神询问韩雨钟。韩雨钟笑着解释,“吕相不止是知院事,还是端政殿学士,是陛下的肱股之臣。”
“如此,便妥了吗?”骆抒有些紧张。
韩雨钟打趣,“难道娘子现在退缩了?”
骆抒涨红了脸,轻声否认,“不是,只是有些不习惯。”
谁能习惯呢,几个月前还是陈留的布商娘子,如今跟男人们一起出入衙门了。
“娘子千万不要妄自菲薄,吕相看着好说话,其实他挑人得很。”韩雨钟揶揄上司。
骆抒放下心。
原本想着回客栈,离开时韩雨钟却叫住了她,他唤来车马,请骆抒上去,他自己则坐在马车外辕,同车夫一起。
骆抒上了车,听见青年男子好听的声音隔着布帘传进来,“昨日说,我为娘子备了份礼,还没带娘子去看过。”
骆抒奇怪,“什么样的礼,大人不能直接给我吗?”
对方的声音却很轻很淡,“娘子见了,便知道了。”
马车摇摇晃晃,经过了大街小巷,骆抒便听见了各色吆喝叫卖声。路过了曲桥,骆抒便听到了流水声。眼前是韩雨钟挺直的背,隔着一道门帘,模糊地展现在她眼前。
只听车顶略过树枝声,马车停了,骆抒正出神,一时没稳住往前栽去,直直扑到韩雨钟的背上。韩雨钟也没料到,他整个人紧紧绷住,不敢挪动半分。
骆抒只觉得撞得胸口疼,男子的背脊健壮有力,她按住对方起身时,手底全是结实的触感。她又羞又急,起身后都不敢看他。
出了小小意外,韩雨钟咳嗽一声,“我先在街边等娘子。”
这时骆抒又庆幸有一片门帘,叫他看不到自己羞红的脸,期期艾艾地应了一声。
她理好衣物下车,只见马车正停在一个巷口处。
这里骆抒一见就喜欢,小小的巷子,青石板铺就得巷道不过丈余宽,两侧灰瓦屋檐相对而出。
温馨宁静,像陈留老家的屋舍。
她有点猜到韩雨钟的用意,但仍不可置信地问他,“大人为何带我来这里?”
韩雨钟微微侧头,露出俊美的侧脸,“这就是我给娘子送的礼,娘子上京许久,住客栈已经很不方便了。我便自作主张,请了中人,想在这附近给娘子赁一间房。”
马车旁还有一位中人,他带着笑脸上前,“郎君真是贴心,吩咐我一定得找地段又好治安也好的地方。”
骆抒怕中人误会,刚想说他们不是那种关系。谁知韩雨钟直接让中人带路,“带我们去看房吧。”
那中人也不含糊,嘴上便介绍起来,“这里叫槐叶巷,东边越过河道对面就是州桥夜市;向西边一里地,就是梁门瓦子;往东北边步行一刻钟,就是大相国寺,离那里都方便。”
“这儿人口也简单,都是汴京本地人,当然了,也有些小商小贩,不过都是正经人,我们牙行里头都记着。娘子和郎君住这儿啊,一定放心。”
这下骆抒不敢再听下去了,“我一个人住。”
中人呀了一声,“这个,郎君没交代,我还以为你们一起住。都寻的是宽敞的屋子,这下娘子一个人住,可就有些不划算了。”
他细细说起来,这槐叶巷最受欢迎的是前店后宅,整租两贯。也可以单租店铺或者单租后院厢房。或者是四合小院的正房、厢房都可以单租,价格也便宜。
骆抒急急问,“那最便宜的是哪种?”
她全部身家才一贯半,根本租不起前店后宅。
中人身上带着画册,拿出来指给她看,“诺,像什么单间、阁楼就最便宜,最需四五百文。”
听到只要四五百文,骆抒点头,“就这个,四百文就好。”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她肩膀越过,翻过中人手中的图册,“别听她的,就要宽敞些的屋子。”
骆抒只得顺着他的手看他,惊觉他离她太近。
“四合院的正房或是小一点的院落也可,不要太挤,也不要太偏僻。”韩雨钟知她担心银钱,“你独身在外,太挤或是太偏僻都不好。若是担心钱,别忘了,审刑院一月付你十贯。”
是啊,她差点忘了,在审刑院做事是有钱拿的。
“可是……可是还没有。”骆抒知道韩大人是自己的上司,可是她也不好张这个口借钱。
韩雨钟爽朗一笑,“吕相说我给他出了大难题,娘子第一个月的俸禄让我出。是现在给你还是之后给,也没有分别。”
想到之前吕相公还说不让韩雨钟出钱的言论,骆抒一下笑出来,“吕相公他真让韩大人出俸禄吗?”
韩雨钟编排顶头上司,“吕相惯如此,他老人家觉得令行禁止不如随机应变,朝令夕改就是磨练。”
其实吕相公的原话是,十贯你都出不起?
“所以劳烦娘子,一定得收下。”
那中人极会看眼色,见骆抒有松动之意,赶紧领着两人往前走,“郎君眼光极好的,先前我找的一所房屋极符合郎君的要求,这就到了。”
说着两人就走到一所窄窄的院落来,这屋子是前院后宅的格局,前边院子不大,能放下一张八仙桌并四张椅子。后屋就要大些,分成了前后两间屋子,外头这个自然是厅房,不过被改成个小小书房,后边是卧房,放得下一张床,两个柜。再往后走,是搭出来的厨房、茅房等,出了房门,再走不远就是蔡河,取水方便。
韩雨钟点点头,这中人的确没有蒙骗她们。
骆抒是极喜欢的,这屋子虽然不大,房间过道也仅能容下一人。但是整间屋子是独门独户,厨房、茅房都不与别人共用的。
她眼神亮晶晶,犹豫问中人,“那这间屋子赁成几钱呢。”
那中人看了一眼骆抒,再看了一眼韩雨钟,嘿嘿笑了两声,“足一贯,娘子,这个价钱可够公道了,再不好讲价的。”
骆抒也知道,屋子不好找,能在汴京城找到个地段好又合适的屋子,很不容易了。
但她还想看看能否饶两个钱,韩雨钟瞄她一眼,跟中人说,“若是这一贯钱里包了地基、巡防污水费这些,我们便立马签字画押。”
中人也没见过贵公子这么会讲价的,倒吸一口气,随即咬咬牙,“行,就按郎君说的办。”
价钱谈拢了,骆抒也干脆地签字画押,算上掠房钱、牙钱足五贯,韩雨钟立马掏钱,那中人也即可拿了钥匙。
算下来,整个看房过程还不足一个时辰。
骆抒犹如在梦中,她手里握着这柄铁钥匙,脑袋还有些呆呆的。
韩雨钟推门,让她进去,“以后这里便是骆娘子的家了。”
他见骆抒眼眶含泪,急问,“这是怎么了,我办坏事了?”
骆抒抬袖擦掉眼泪,“不是的,是我想谢谢大人,大人这份礼我是极喜欢的。”
美人含泪抬眸,眼中的碎珠如同撞进他心里。
她似乎还有话,韩雨钟屏住呼吸。
下一刻,只听骆抒坚定地说,“我以后定好好当差,报答韩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