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伤预警:本章描写可能对一些人造成刺激或心理压力(尤其是遭受过洪灾的),请慎重决定是否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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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危朝东跑下山岗,才近水边,便见杨玦自东南方向而来,臂上搭着却邪住的那只小竹篓,怀中还抱着个女童。
杨玦一袭绛衣,身姿翩然若步虚,足尖只在水面留下浅浅涟漪,连鞋面也未沾湿半寸。可惜纵是仙子落凡般的景象,此时也无观众惊叹了。
时危见杨玦安然无恙,松了口气。然而就在下一瞬,杨玦不知为何忽然脚下一沉,整个人歪斜地朝洪流中坠去。在上身即将没入水中之际,杨玦臂上使了个巧劲,将怀中的女童抛向岸上的时危,自身却因这个动作更加迅速地沉入了水中。
时危本要去拉杨玦,身形已动,却没想到杨玦选择舍身护这孩童,她只得生生止住步伐,将女童接了下来,自己也因重心不稳向后踉跄了两步。
眼见杨玦被黄浊的洪流吞没,时危浑身骤凉,几乎丧失了思考的能力,顾不得安抚受惊的女童,将她往地上一放,留了句“到山岗上去”便扑进水中。
那女童见两人先后消失于滚滚黄水之中,整个人瑟瑟颤抖起来,眼中噙满了泪。但她还记着时危的嘱咐,咬牙强忍了泪意,转身往山岗上跑去。
时危在疾湍中努力地睁开眼睛,水中混杂的泥沙等异物刺激得她双目生疼,但她心急如焚,根本无暇在意。她一手护着头,艰难地控制着身体往水底沉,直到捉住一段折断了躺在水底的巨大石柱,才阻住自己继续被洪流冲走的去势。
洪水太过浑浊,几寸之外只看得见一片泥黄,时危无从寻找杨玦的身影。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思考,在她的印象中,阿玦应是不善水的,恐怕只能任洪流卷走,自个要寻她,便也得随着水流才行。还未等时危想好该怎么办,一块大石忽然出现在她咫尺之内。人在水下行动不如陆上便利,时危躲闪不及,被大石撞上胸口,险些没闭住气。这一撞可不轻,时危疼得手脚失力,再也稳不住身体,刹那间便被疾流毫不留情地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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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己寻不见时危,捉过朔癸便问:“可有见到宫主?”
朔癸茫然摇头:“方才不还在的吗——难道她不见了!”
两人深知时危的性子,若非意外事态,她不会让人寻她不见,眼下怕是遇上了甚么麻烦。
朔己想起时危先前问她的话,焦急道:“宫主不会独自去寻杨姑娘了罢?”
“那我们去东边找找?”
两人还在讨论怎样与时暮禀报此事,这时一个小小的身影气喘吁吁地跑上山岗,对着面前的众人怯怯喊道:“救……救人!”
时暮正在同一位老奶奶学习怎样抱婴儿,见这女童独自一人 ,突然不知从哪跑来求救,很是奇怪。她凑上前,在女童面前蹲下身,安慰道:“小妹妹别怕,发生了甚么事?”
那女童抽噎着,低下头,有些语无伦次地道:“红……红衣服的姐姐为了救我,沉到水里。蓝衣服的姐姐到水里,救她,也沉……沉下去了……”
时暮闻言懵了一瞬,心中浮起十分糟糕的预感,声音发颤地确认道:“你可看清,那是甚么样的蓝衣服?”
女童抬眸瞥了眼时暮,道:“就、就和你身上的差不许多。”
赶过来的朔己、朔癸和初雪恰好听见这几句对话,无不骇然色变。
朔癸心中大惊,脱口而出:“该死!这是不要命——唔!”朔己连忙捂住他的嘴。
初雪奔上前试图扶起失神地跌坐在地、面色惨白的时暮,却发现自己伸出的手在颤抖。
那女童被一群人的反应吓着了,害怕地向后退了两步,可是在场诸人哪里顾得上她,最后还是方才教时暮的老奶奶将她牵到一旁安抚。
洪水铺天盖地摧毁沿途一切、吞没无数人的景象还历历在目,时暮耳边回荡着人们绝望的惨叫和凄厉的哭嚎,更多的人甚至没来得及发出声音,便没入水中再也没有露出头来……连砖石所砌的建筑在洪流面前都宛如纸做,人在天地的震怒之前更是显得渺小。亲眼目睹洪水夷郭漂砾之后,她无法想象还能有人于其中生还。
朔己强行压下心中的忧惧,她知此刻时暮定是六神无主,但她们得有一个主事的人,若是时暮暂时无法缓过神来,她便必须担起这份责任。她走近那女童,问道:“好孩子,她们是在何处……落水的?”她有些艰难地选了个稍微温和的词。
女童似被她面上的神情吓到,往老奶奶怀中躲了躲,但仍答道:“就在岗子下,那边……”说完往东边指了指。
朔己点点头,谢过她,又回到时暮身边,后者仍无神地坐在地上,倚靠在清央怀中,嘴里喃喃着:“阿姐明明……才答应过的,答应过不会……不会……”
察觉朔己过来,初雪求助地看向她。朔己在时暮面前蹲下,握起她的一只手,尽量镇定地道:“不论如何,我们得找到宫主和杨姑娘。”
时暮像是全然未闻,毫无反应,仍旧喃喃自语着。朔己无声张了张口,犹豫须臾,终于心一横,道:“二宫主。宫主自小习水,水性极好,定然有办法……保全自身。”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最后半句,劝说时暮的同时,也试图说服自己。
时暮这才将发直的眼神移到她身上,声音像是在空中浮沉:“真的?”
朔己头皮发紧,绷着嘴角艰难地颔首。时暮又看朔癸,朔癸即使心知生死难料,却也只能跟着点头了。
得了两人的许诺,时暮终于挣扎着想要站起身,清央连忙扶她起来。时暮抬头看清央,嘴角往下撇着,软软地从她那寻求力量:“我要去找阿姐。”
清央心疼得紧,鼻梁发酸,轻轻对她点了点头,温声道:“好,我陪你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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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玦被将她扯下水的东西拖着,不知正往何处去。她的手脚、腰部皆被死死缠住,动弹不得,只能竭力闭着气,先确保自己在这东西显露目的前不被淹死再论。
不知过了多久,杨玦意外地察觉自己浮出了水面,试探着往下踩了踩,竟踏到了水底。杨玦心中一喜,调整姿态在水中站稳了。她睁开眼,四周漆黑一片,甚么也看不见。张口试着吸了口气,还好空气是新鲜的,杨玦终于放松地喘息起来。
待气息平复,杨玦感到神思清明了些,才发觉身上那东西许久没有动静,也不知是否拖她到此处累着了。
不论如何,这是她逃脱的好时机。她暂未挣扎,以免惊动这东西,先静静感受了水流片刻,发觉此处水流平静,只深处似有暗流朝着固定的方向流动。水面上水波有节奏地回荡着,她所在之处或许离岸不远。仔细分辨水声,她猜测自己是被带到了一个水潭中。
有了这样的判断,杨玦小心翼翼地开始往疑似靠岸的方向挪动。渐渐感到身体露出水面,她心中更是笃定。只是缠在身上的东西仍是个麻烦,也不知它若离开水,会否被惊动。
杨玦本想先试探一番,却惊觉自己不知为何有些眩晕,手脚也比方才乏力了许多。她暗道不好,连忙以最快的速度挪向岸边,待大半个身子露出水面,便往前一倒,果真摔在了坚实冰凉的地面上。
出水后仍然毫无动静的东西遭到撞击,也只是抗议似地扭动了一下,很快又没了动静。杨玦觉得甚是奇怪,但乏力和眩晕越发严重,使她无法定下心来思考。她直觉身上的异样与缠着她的不明物体有关,得把它尽快从身上弄开才行。
她试着挪动身体,刻意压着那东西的触手在地面上摩擦。那东西虽仍旧反应不大,但杨玦得以在它偶尔扭动的时候一点点移动手臂,最终摸到了腰间的匕首。
她闭目凝神,将全身力气集中在手臂上,握住刀柄猛地一挣,将刀拔了出来,同时削断了缠在她腰间的两条触手。那东西受此一击,猛地从她身上弹开,同时发出一阵尖锐刺耳的声音,仿佛在痛呼。
没察觉那东西有进一步的动作,杨玦松了口气,无力地瘫在了地上。好一会儿,她才恢复些微气力,却有另一种令她迷惑又不安的感受在身上蔓延开来。此处分明寒凉,她却觉浑身发热,心中一阵阵涌起难以忍耐的焦躁,她不由蜷紧了身子。
在昏沉混沌中,杨玦隐隐感觉到黑暗深处的那东西又蠢蠢欲动起来。她试图握紧手中的匕首,却依旧使不上劲。所剩无几的力气全都被她用来维持清醒,不让自己昏睡过去,如今她根本挪不动自己的身体。
感到滑腻冰凉的触手再度缠上手腕,这回甚至朝她的脖颈和口鼻袭来,似乎想要由此钻进她的体内,杨玦认命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