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暮一行回到客栈，大堂里已不见时危和杨玦的身影。朔己问了掌柜，才知她们上楼去了。掌柜唤来伙计，让伙计领几位客人到各自房间。

时危正与杨玦对坐饮茶，听到外头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心道是时暮回来了，果然接着房门就被敲响。

“进！”时危从一旁多拿了个茶盏，含着笑道。

时暮推门进来，没忘掩上房门，不客气地往桌前一坐，叹道：“热死啦，热死啦，阿姐快给我盏茶。”

话音未落，一盏茶已经出现在了时暮面前。时暮一愣，旋即嘿嘿一笑，接过茶盏一饮而尽，方才道：“多谢阿姐。”

时危这回倒未责备时暮无礼，而是问道：“朔己她们呢？”

时暮给自己添了茶水，答道：“一道回来了，现下在房中放东西吧。”

“就你跑得快。”

时危话刚说完，门又被敲响了，只听朔己恭谨道：“宫主。”

“无事，你们且去休息吧。”时危稍稍扬声道。

“是，宫主。”朔己和初雪应了，各自回房。

确认时暮没把手下甩丢，时危略感欣慰，又关心道：“如何？阿暮觉得这京城可还有趣？”

“甚是有趣！”时暮神采奕奕，迫不及待地与时危讲起来，“阿姐你可听说最近京郊有妖物作乱？”

时危右眉一扬，奇道：“还有这等事？”先前她只顾与杨玦叙旧了，自是未曾听闻。

“我亦有所耳闻。”杨玦看了眼时暮，点头淡道。她比时危一行早两日入京，已在坊间听过一些传闻。

时暮对杨玦友善一笑，道：“瑜谷姐姐果然也听说了。我听城里的人说，那妖物为害半月，已吃了数十人。”

她将听来的传言说与时危和杨玦听，最后补充道：“我方才在城门口见着官兵在粘贴告示，那告示上说降伏妖物的人有重金相酬。阿姐，我们何不去试上一试？”

时危闻言敲了下时暮的脑袋：“好啊，你说这许多，就是为了最后这句是罢？”

被拆穿的时暮揉揉脑袋，不服气道：“是又怎样。以你我的武艺，再加上初雪、朔己她们这么多人，拿下一只妖物又不是什么大事。”

时危闻言面色一沉，正欲开口，杨玦忽然插道：“此言差矣。坊间传言不可尽信。虽有人称见到妖物，却并无旁证。况且妖物出没于京郊之事史所罕见，无论是否真有妖物，此事恐怕都不简单。”

“阿玦说得对。”时危点头赞同，“况且我们今次还有要紧事，你可是忘了？”

“自是不敢忘。”时暮闻言心虚低头，可又有些不舍，试探道，“那……若是办完了事，仍有空闲，我们便去瞧一瞧罢？左右都是要出城的。”

时危见时暮这般神色，心中有些不忍。自五年前父母失踪后，她担忧外面危险，便不许时暮下山。山下的世界这般热闹丰富，时暮好奇、欢喜是理所应当，她本不欲拘着时暮的天性，然而在护其周全和任其自由之间做出选择，亦是十分艰难。

时危暗自咬了咬牙，妥协道：“也罢，便依你。只是切记不可冒失。”

得了时危的允诺，时暮分外惊喜，办正事的劲头也突然高涨了，立即抱拳道：“是，遵宫主之令。有什么任务宫主尽管吩咐。”

时危笑着用力揉了揉时暮的脑袋：“少来。”

杨玦看着姐妹二人亲呢的模样，有一瞬的失神，浅笑中透出一丝怅然。

“若有需要帮忙之处，亦不必同我客气。”她对时危道。

时危笑着觑了她一眼，道：“自是不会同阿玦客气。”

杨玦被这一眼觑得心中一颤。时危生得一双桃花眼，笑起来是有些媚的，即便是现下一身男子装束，那一笑一顾都尽显风流。她自是见过时危女装的样子，只是那时二人年少，脸盘尚未长开，时危并不似今日这般动人的。若今日时危着的是女装，方才那一眼恐怕连她一女子都要招架不住，浑身发软了，杨玦想。

她究竟同几人这般笑过？思及此，杨玦心中竟有些泛酸，一时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

“阿玦在想何事？”

杨玦被唤回神，愣了一瞬，才答，“无事，”她顿了顿，转移话题道，“你此番下山，可有带七尾同行？”

“带了的，只是它身躯太过庞大，不便进城，便令它在郊外候着了。”时危答。

七尾是杨玦幼时赠与时危的一只狰兽，寻常的狰皆是五尾，七尾却多了两条尾巴，时危便以此为它起名。积石山中奇珍异兽众多，积石谷自汉时起就豢养异兽、灵兽，以戍卫山谷、保护门人。杨玦亦有她自己的灵兽。

“哎呀！”时暮突然惊呼，“那人见着的‘妖物’该不会是七尾罢？”

“不是它，你且安心。”时危笃定道，“我已嘱咐过它隐匿行踪，不要吓到往来路人。”

杨玦赞同道：“狰颇通人性，且性情温和，不会无故袭人。”

“噢，”时暮若有所思地点头，又问，“那万一它和那妖兽相遇，可如何是好？”

“应当不会。七尾嗅觉听觉敏锐，若是察觉到附近有不能敌的危险，会自行躲避。”时危想了想，补充道，“你若担心，明日我们一道出城去看它。”

“倒也不必如此麻烦，我可让阿闪去看看，片刻就回。”杨玦道，用眼神征询时危的意思。

“你将它带了来？如此，自然最好不过。”

杨玦默然点头，拾起颈上用红绳挂着的小哨吹了两声，一短一长，一只威猛的白颈斑背猎隼随着哨音落在了敞开的窗户上。

杨玦轻抚猎隼的头，对它说：“阿闪可还记得七尾？去城外瞧瞧它可平安。”

猎隼歪了歪脖子，短促地鸣了一声，便扑翅向城外飞去。

“它听得懂人语，也是灵兽吗？”时暮问。

杨玦摇头，解释道：“阿闪并非灵兽。只是积石山位于龙脉之上，其上的草木虫鱼、飞禽走兽受龙脉蕴养，多少有些灵气。”

时暮面露向往：“这么好的地方，我什么时候也能去看一看？”

时危道：“待此间事了，你若想，自是随时可以去。”

“嗯。”杨玦应声，算是应允了。

“太好了！”时暮闻言笑开了花，“多谢瑜谷姐姐！”

“哎哎，为什么只谢她？若不是托你阿姐我的福，阿玦哪能答应得这么爽快？”时危醋道。

“话不能这么说，”时暮得意地亮出小犬齿，“从小阿姐你就教导我，蛰星宫与积石谷乃是世代交好。如今我身为蛰星宫二宫主，若欲登门拜访，积石谷定是欢迎的。瑜谷姐姐，我说的可对？”

杨玦微笑点头。

时危见杨玦也帮着时暮了，一时有些气闷，撇了撇嘴，起身坐到了榻上，手中折扇一展，往后一靠，跷起二郎腿，无所谓道：“算啦，本宫主今日不与你们计较。”

时暮在一旁笑得很欠打。经这一番交谈，她发现面前这位瞧着冷淡的姐姐意外地好说话，比自家阿姐可温柔多了。这么想着，时暮连人带凳朝杨玦处挪近了些。时危抬眼一瞥，对她的小动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又过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空中传来一声清啸。阿闪回来了，这回它落在了杨玦的皮制臂甲上。

阿闪动动脖子，又短促地叫了两声，杨玦替二人解读：“阿闪说七尾无事。”

“这便好。”时危安心道。

杨玦摸了摸阿闪：“好了，你自去同七尾玩罢。” 阿闪闻言不再逗留，应了一声便飞走了。

时危想象了一下阿闪和七尾玩耍的场景，脑海中浮现一幅猫扑麻雀的画面，忧虑道：“让阿闪和七尾玩耍当真无妨吗？七尾体型巨大，恐会伤着阿闪。” 说着与时暮面面相觑。

“阿闪是猛禽，并非麻雀。”杨玦淡道，“猛兽嬉戏亦有分寸，不必担心。”

时危闻言差点被口水呛着，怎么也想不明白杨玦是如何猜到她心中所想的。

这一日在谈笑间很快便过去了。因与故人重逢，时危一路来的寥落情绪一扫而空，拉着杨玦直聊到深夜才依依就寝，难得地轻松愉快。不久之后杨玦再回想起这日，既感叹命运恰到好处的安排，又唏嘘欢乐难永而流离无端。

时危等人休整一夜，第二日一早与宿于另一家客栈的六名手下汇合，分配任务，按照计划在城中打探消息，并熟悉了一番帝京的地形和布局，以备不时之需。

眨眼便到了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