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令隼想问的问题早在心中准备了千百遍,尤其是等着顾子铭或周听澜醒的那点时辰。
周家待他极好,周听澜也从未拿他当真正的奴仆使唤。不过严令隼十分有自知之明,言行从来不敢逾越,更是记着母亲和父亲的教诲,从小最是会看人脸色,于是心思和心防都要比同龄人重许多。
此时见到顾子铭脸上神情,他又将那些话咽回肚中重新打起草稿。
没想到顾子铭直来直去,拧过头先问起他来。“严师兄,你之前在这镜中见过师姐吗?见过与躺在那边不一样的师姐吗?”
她这话中语气几层,严令隼竟然一时间听不出来,她是担心多一点,还是惊愕多些,亦或者是和他一样怀疑起躺在远处的大师姐。
“见过。”严令隼停顿片刻,没有卖关子,“之前在这镜中见到的大师姐也是和你师娘在一块,加上这次,我是第三次在镜中看到大师姐,另外一次,不仅有你师娘在还有另外一女子。顾师妹,你能确定现在这个大师姐真的是大师姐吗?”
最后一句话,严令隼问得慎重。
两个时辰前,凤栖还在以命保护她们。
然而顾子铭根本没有考虑这个问题,她之所以这般诧异,是她之前对凤栖和束鸢关系的思考,有了完全没考虑过的方向。而这个方向,让顾子铭有了一种自己被最亲的两个人合伙欺骗了的感觉。
是啊,在【庭梧】,师娘不是时时刻刻都会用鞭子的。在【庭梧】的时候,每月廿一至廿七那几天,师娘的脾气才会变得难以捉摸,也只有在那几天,其她人才可能出现在【庭梧】,或是陪师娘打牌,或是陪师娘喝酒。其余大部分时间的师娘都是冷冰冰的,像是已经看淡了红尘的仙人,看顾子铭的眼神中含着极为复杂的情绪。
“顾师妹?”良久,严令隼见顾子铭依旧如同一尊石像,只能出声提醒。
顾子铭身形猛地一震,难得藏起了眼底情绪。“是大师姐。严师兄,这件事,我是说师姐和我师娘的事情,你能不能暂时藏在心里。”
“顾师妹放心。”
顾子铭勉强的笑了笑。眼下,还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这两人对自己都是好的,或许其中还有其她不便告知的原因。
她就是这点好,心大。
两人站在镜子前又看了一会,待画面几次变化,确定涟漪身边确实出现了唐雪柔后,顾子铭松了口气,在严令隼的建议下先回到了凤栖和周听澜身边。
那头,凤栖在两人折返前悠悠醒来。发现顾子铭不在身边,下意识要起身去找。可惜她伤得太严重,虽和顾子铭依偎在一起睡得踏实,浑身的酸痛并未完全消失。
好在这两人折返的脚程快,凤栖听到脚步声忙掐了个萤火诀,顾子铭的脸出现在眼前,那悬着的心顿时安稳不少。
“铭……”刚张开嘴,凤栖只觉自己的嗓子疼痛非常,发音都困难。
这不算什么大事。她立即闭上嘴,探了探几个穴道。这应该是之前老怪魂魄灰飞烟灭时,她没来得及挡一挡脸面所致。
既然出了声,凤栖只好对着顾子铭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顾子铭说放下就放下,此时见凤栖醒来早已加快了步子,三两步跑到她身边蹲下。“师姐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那眸子清澈透亮,看得凤栖扬了嘴角。她说不了话,只好拉过顾子铭的手,在上面一笔一画写下几个字。
“我现在没法说话,不过不碍事,一会就好。”
“好。”顾子铭乖巧点头。
两人一个写一个说,看的严令隼一头雾水,彼时周听澜也醒了过来,直问道:“大师姐这是怎么了?”
“没大事,就是嗓子哑了。”顾子铭反手将凤栖的手包在掌心,身子欲起,想到凤栖此时依旧虚弱,复蹲身对周听澜和严令隼说道,“再修整一刻,我们就出发吧,这里也不是久待的地方,我担心涟漪和唐师姐。”
她没将镜中看到的哪怕半点告知,只是拿了这两人当借口。
接下来的路对于她们来说其实只有一条,那就是走没有那面能照墟泽霖中景象镜子的岔路。顾子铭连怎么骗过凤栖的话都同严令隼对好。
对于凤栖来说,这两条分叉路中必然有一条是她当年走过的。只是那时她走得匆忙,只记得临近出口的洞穴内壁上刻着许多剑法和心法。若是能选对这条路,对顾子铭、周听澜和严令隼来说都是好事。
不过这条路也存在一个风险。
凤栖看了眼严令隼,以她现在的嗓子决定先不言语,让她们去定夺。
“要不我们投票?”顾子铭抛出想好的对策。
严令隼顺势接过话茬。“我觉得左边的路更好一些,右边的我刚才走了一段,黑漆漆的似乎都不到头,不像是能出去的路。”
周听澜醒得最晚,四肢百骸恢复得七七八八,想着洞中最大危险已经除了,不管走哪条路她们应该都能对付。“随你们定。”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走左边!”
不知怎么得,凤栖看着左边的那条路,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这种不对劲并不意味着前方有危险,而是一种熟悉感。走了几丈路后,凤栖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命运非抓着她不放,这条路就是当年她走过的路。再走一遭,凤栖竟然发觉自己感慨颇多。
那是的茯苓镇上的结界只有一个,凭借凤栖等人的修为,不出两天,她就带着束鸢御剑到了墟泽霖。大约是刚下山,曦凰的心气还没有比天高,束鸢未曾对那人表现出喜欢模样。于是凤栖年长,便在两人身后守着她们。后来她们各自进入幻象,凤栖在其中磨练心智数十次,再睁眼见束鸢和曦凰,心境有了大不同。
若不是将出洞穴的十来幅壁画,她可能对曦凰的讨厌还不至于如此提前。
洞穴末端的壁画不是别的,尽是些双修功法。
男男女女。
也不知合欢宗哪个闲出屁来的,竟然还是用真气为笔,那些壁画怕是在上面千年都未模糊。
想到这些,凤栖就头疼,她当初怎么就没顺手把这洞穴用雷给劈了!
正在此时,只听周听澜喊了严令隼的名字。“看什么呢痴子?”
“你们瞧,这洞穴壁上有画,像是哪门哪派的剑法。这里还有功法!”
各大修仙门派让徒子们下山试炼,不仅是对她们这些年学习的考核,也是想磨练她们的心性,若是能互相切磋交流,那自然是更好的。于是像迹崖山这样的大宗门,并不介意徒子们多学点别家剑法、功法。
这次下山,严令隼自是有心精进,看着那些壁画双眼发亮。
周听澜催动萤火符,靠近洞穴壁瞧了瞧,脸上同样是欣喜非常。“这些剑法,怎么看着和迹崖山剑法有些相似?”
“应该说是同宗同源。”凤栖开口,当年她勉为其难的和曦凰探讨过,“这些壁画留在这里的时间怕是有千年之久了,都是仙人的毕生心血。有头有脸的宗门剑法,大多是源于一家,因为师祖参悟不同,这才有了衍生。”
“那师姐,我们能在这领悟几时吗?”
初代剑法比较质朴,只是看着,严令隼就觉得自身真气被催动起来,魂神也终于能与其相融合。这样好的机会,他是在不想放弃。
迹崖山这些年,他师父确实是一视同仁,一视同仁的不管她们。周听澜有底子,且善于交际,那些剑法心法因此学得很快。严令隼这五年多说两句的除了周听澜不过一二人,后清楚自身长短,便不在与同期者学习。御风生火他确实学得不错,然剑法、心法,很是平平。
这样又怎么能保护得了周听澜,尤其是下山到现在,严令隼猛地警醒,修道之路并不好走。那些似乎离她们无比遥远的魔修、鬼修,离开迹崖山就随时能遇到。
活了百年,严令隼那点心思凤栖一眼便看出来,于是拉过顾子铭在她后背写了几个字。“就让她们留在这吧,没有什么危险了。”
顾子铭反复确认凤栖写下的字,有点不放心。“不好吧,她俩怎么说都是队友啊。”
“不碍事。”
严令隼是唯一的男性,跟着她们一同走外走,就他一步一指探墙面的状态来看,发现最后那十来幅画是必然的事情。年岁摆在着,到时候多少会有尴尬。修真者能有几个不想尝试双修,这方法不仅能在短期内相互快速提高修为,还能因此觅得良配,若是能活千万年也不怕无趣。现在既然他自己要求留下,周听澜必然也想留下。再者,以她俩的关系。
刚好。
顾子铭思考片刻,向严令隼传达了凤栖的话。果不其然,周听澜跟着留下。
*
洞穴幽深不可见底,顾子铭在前凤栖在后,两只手始终紧紧牵在一起,似乎永远都不打算松开。
两人往前走了一段,墙上的心法未曾仔细看,周遭倒是越发黑起来。顾子铭的萤火咒起不来什么效果,却还要逞强,拇指同食指一错,指甲盖大小的火苗跳动。
她大概也是觉得有些尴尬,心虚的对着凤栖笑了笑。“师姐,还是你来吧。”
凤栖满眼无奈,伸手捂住顾子铭的眼睛,无声念了个口诀。待她将手放下,顾子铭差点以为自己已经走出洞穴沐浴在阳光下。
“师姐你也太厉害了吧!我什么时候才能像你这样。”顾子铭伸长脖子,左右上下朝着洞穴前往看了又看,脸上写着“佩服”两个字。
“慢慢来。”凤栖在她手心勾了勾,示意她继续向前。
凤栖突然觉得自己嗓子发不出声是件好事。身体中涌起的疲倦,如同一张饿久了大大口,始终在蚕食她的真气,就连魂神,都在被步步紧逼。
为了不让顾子铭察觉,她只能强撑着。面上是风和日丽,内部早已狂风骤雨。好几次,凤栖都有些挪不开步子,四肢百骸没有一处是不疼的。
鬼知道那老怪千年到底修炼了什么,死了竟然还有那般销魂蚀骨的能力。大约是凤栖挡在前边,所以中招的只有她一个人。
说,自然是说不得的,藏,凤栖不知道能藏多久。
说好也好,说坏也坏。顾子铭铁了心寸步不离,凤栖实在走不动的时候,还能在她身边挂片刻。前时豆腐吃多了,顾子铭并不觉得异常,还会红了脸和耳朵,甚是可爱。
一时坏心起,凤栖的手指在她耳垂上打了个转。“铭儿。”
那能勾魂的声音,实在是折煞了顾子铭。她身子狠狠一哆嗦,想着凤栖哑巴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同时,伸手忙忙扶住了边上一块凸起的大石头。
不合时宜的,顾子铭脑中竟然闪过几个画面。
回去得和掌门提个建议,不要放合欢宗的书在藏书阁!
“怎么了师姐。”顾子铭伸手揽过凤栖的腰身,自己倒是微微侧后了身子。
这样的姿势反倒能让凤栖好好看一看顾子铭的眉眼。
顾子铭如今十五,下个月就要算十六了。五官已经张开,修仙之人不必凡人,经久修炼,“清秀”二字最是形容贴切。何况顾子铭生来双眼漂亮,看人的时候便只是专心看人,那乌黑的眸子中,只有她看着的人儿。
凤栖心头微微发颤,在幻象之中被勾起来的情再次冒出头来,似乎还有着走过她全身各处的架势。
她无声,顾子铭同样无言。
凤栖美艳动人,初见便能晃了人的神,几次共度生死,此时这般看着,顾子铭那颗少年人的心募得突突跳起来。
她向来有话就说,咽了咽口水。“师姐,你好美啊。”
说完,她又想起什么,补充道:“对了师姐,你以前到底在迹崖山哪一座峰,之后我们若是能平安回去,我能常去找你吗?”
不是你假扮我师娘,而是我名正言顺地去找你这位大师姐,渡过之后可能有的十年、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