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璃猛地从座椅上站起来,感到一阵眩晕,险些又跌下去,紫樱赶忙上前扶住她。
“不可能……”她低声重复着,仿若在自言自语。
赫连骁离开容都已经半月有余,北殷王大薨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大容,如果北殷向大容北境出兵,那便意味着他没有成功,或者,他背叛了他们的约定。
但此时此刻,司徒璃甚至没有想到那第二种可能性。她的心被赫连骁牵动着,仿佛被一根细弦悬在空中,带来丝丝抽痛。
赫连骁怎么样了?他在哪里?他还安全吗?
“殿下,还是坐下吧。”紫樱小心翼翼地扶着她重新坐下,端起桌上的茶水,递给她压惊。
司徒璃摆摆手,没有接过茶盏。最初的震惊过后,她开始艰难地梳理思绪。
她想起来,紫樱方才说,司徒攸是因为接到了北殷来犯的急报,急火攻心,这才发病。
“不对,”她摇头道,“陛下早已知晓北殷的计划,还特意派洛将军前去镇守边境,就是为了应对北殷来犯,若是赫连灼按计划骗北殷南境军出兵,对大容来说根本不是什么大事,不至于急火攻心。”
“殿下的意思是,陛下病发不是因为北殷来犯的急报?”紫樱踌躇着,“可若是九王子领北殷大军兵进犯北境,洛将军也不一定能轻易击败他……”
“他不会的。”司徒璃立刻反驳道,“此事定有蹊跷。”
但究竟有什么蹊跷?
她站起身,在殿中踱步,慢慢道:“要么,陛下病发不是因为那封急报,而是出于别的原因,要么,那封所谓的急报是假的。”
伪造军情,或者加害皇帝,谁会做出这样的事?目的何在?
“殿下!”白棠此时匆匆忙忙地走进来,“禁军把东宫围了起来,不许人出入。”
司徒璃蹙起眉,往殿门走去:“随我去门口看看。”
来到东宫大门口,便见门口围着一队禁军,为首的是个司徒璃不认识的校尉,见到她,众人纷纷行礼,那校尉道:
“禀殿下,臣等奉命封锁东宫,不许任何人出入。”
“奉谁的命?”司徒璃问。
“这……臣等自然是听从裴统领的命令。”那校尉支支吾吾道。
司徒璃追问:“裴统领又是奉谁的命?他人在哪?他必须给本宫一个交待。”
“……臣等不知。”那校尉无措道。
“不知?”司徒璃横眉冷眼,提高声调,“若不解释清楚,你们这就是以下犯上!”
“殿下恕罪。”裴长轩这时才从道路尽头走过来,神色冷淡地向她施了一礼,“陛下有旨,北殷来犯,太女殿下有通敌叛国之嫌,在事情查清前,禁止任何人出入东宫。”
“当真是陛下的旨意?”
“是。”裴长轩点头。
司徒璃自然不信,又问:“陛下如今昏迷不醒,如何下的旨?”
“是陛下在昏迷前下的旨。”裴长轩肯定道,“君命不可违,请殿下莫要再为难臣等了。”
看这样子,今日是一定要封锁东宫了。交涉无果,司徒璃不欲再与他们多费口舌,转身往书房走去。
“殿下,眼下该怎么办?”白棠问她。
“见机行事吧。”司徒璃道,“我这里还有东宫卫在,他们应该不敢乱来。”
东宫大门外,裴长轩将守在外面的禁军打量了一番,而后沉默不语地往御书房方向走。
皇帝犯病后便被送到了寝宫中,此时御书房正殿已经关闭,司徒瑶在侧殿中批阅奏折。殿中没有其他人,听见裴长轩走进来的脚步声,她头也不抬,懒懒地问:
“怎么了?”
“殿下,你行动前怎么不跟我商量?”裴长轩压下火气,尽量温和地问,“至少应该告知我一声吧?”
“长轩哥哥不是不敢吗,我不想把长轩哥哥牵扯进来,还有错了?”司徒瑶反问。
“殿下!”裴长轩大步上前,站在书案前,高大的身影挡住了从门口映入的光,“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只要你动了禁军,这事就不得不和我扯上关系了!”
司徒瑶缓缓地抬眼看他:“既然如此,你打算怎么做?”
“我还能怎么做?”裴长轩望着她的眼睛,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甘,“我只能帮你把你想做的事做到底了,不是吗?”
“是啊。”司徒瑶轻笑了一下,放下手中的奏折,慢慢地抚上他搁在桌面上的手背,“往好处想,至少现在,你我之间有斩不断的关系了,这不正是长轩哥哥想要的吗?”
她的手温热而柔软,裴长轩却打了个冷战。
“殿下,你真是疯了。”
“也许吧。一个人若是自小被教授琴棋书画、持家之道,明知道自己的才能不止于此,却从来无人在意、无处施展,疯了也正常吧?”
司徒瑶轻描淡写地说着,收回手,继续翻看面前的奏折。
“当年陛下立司徒璃为储的时候曾说过,如今国泰民安,无论皇子皇女,只要心智健全、品行端正,有三师教导、大臣辅政,就能够做一个合格的守成之君。他说得很公平,但是,做得没那么公正。”
她提笔在奏折上批了几个字,又抬头对裴长轩一笑。
“长轩哥哥的长兄资质平平,却能够依靠祖上恩荫入朝为官,你自己凭借真才实干在禁军中混出名堂,却还要被路鸣镝之流压过一头,如果你疯了,我不会认为错处在你。可若是我疯了,长轩哥哥能说这全然是我之过吗?”
裴长轩默不作声。司徒瑶站起身,靠近他的耳边,低声道:
“要知道,只有疯子才会和疯子相爱。长轩哥哥想要我们相爱吗?”
她的声音入耳,犹如一根柔软的羽毛,轻轻挠动着裴长轩的心。他心中颤了颤,深吸一口气,问道:
“接下来你想怎么做?哪怕你派禁军守着东宫,也动不了里面的人。”
“动不了么?”司徒瑶眉眼弯弯,语气温柔,“无妨,等到夜深就好了。”
……
夜深了。
这晚没有星辉或月光,东宫寝殿寂静无声,鎏金铜香炉里安静地燃着,从中飘出丝丝缕缕的安神香,仅仅从窗外传进声声蝉鸣。
司徒璃又做了梦,梦里是赫连骁玄甲青马的身影,这一次,那身影依然是被殷红的鲜血浸透的。他受伤了吗?他有危险吗?她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向那个身影,伸出手想要触到他,想要确认他的存在。
但在她触到他之前,他的四周猛地燃起了火,红中夹黑的火焰瞬间将那身影吞没了。她惊诧地愣在原地,感到那簇火焰如藤蔓般在四周伸长,用炙热的气息将她攫住,令她动弹不得。
她拼命地从梦里的那团火中挣扎出来,最终倒在床上。
然后忽然睁开眼睛,瞥见外面的火光。
司徒璃浑身一凛,立刻下床,随意披上一件外衣,唤守夜的宫女:“栀叶!栀叶!”
她不喜欢夜晚寝殿里人太多,夜里只留一个宫女守夜。栀叶睡得很沉,司徒璃走过去推了推她,她方才醒来。
“殿下——”栀叶睁开眼睛,仍显得昏昏沉沉的,似乎被人下了药。
“快走!”司徒璃一把将她拉起来,大声呼喊,“来人!走水了!”
她一边呼救,一边匆匆往外跑,却见外殿中火势已然不小,浓烟在屋顶聚集,接着沉沉压下,她不得不躬下身子,以防吸入烟尘。
东宫的宫人大都被下了药,虽然在殿外值守的侍卫已经醒来,前来救火,但仍然控制不住火势。一道高大的火墙拦住了出去的路,一根横梁忽然从屋顶落下,挡在司徒璃面前。
如今看来,要从正门逃生是不可能的了。
难道她今日就要葬身火海了吗?
司徒璃定了定神,折返回去,朝栀叶道:“跟过来!”
栀叶正手足无措地站在屋里,听见司徒璃叫她,急忙跟上前去。屋里有几只花瓶,司徒璃取了一只,抽出花枝扔掉,将花瓶里的水倾倒在身上,示意栀叶也照办。
接着,司徒璃躬身贴近地面,用袖子捂住口鼻,带着栀叶快速朝与卧房和殿门相距最远的另一头逃去。烈火和浓烟在她们身后不断地追赶着,仿佛下一瞬就要将她们吞没。
她们来到一个僻静的房间中,司徒璃起身碰了碰房间尽头的窗户,发现是凉的,火还没有烧到此处,于是当机立断,打开窗户,往外跳去。
跃出窗外后,火焰与烟尘被甩在身后,夜间清凉的空气扑面而来,她终于得以畅快地呼吸。
尚未来得及庆幸劫后余生,漆黑的夜色中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不远处的火光映在他身上的金甲上,闪着忽明忽暗的光。司徒璃以为是东宫卫,但当那身影走到她面前时,她认出了来人。
“裴统领?你怎么——”
话音未落,匕首的银光在眼前一闪。
幸而司徒璃反应迅速,躲了过去。
他要杀她。他疯了吗?
就在这一刻,司徒璃霎时明白了,这把火正是裴长轩放的,为的就是谋害她。他没能烧死她,便打算亲自动手。
她身上没有盔甲,没有武器,裴长轩又比她强壮有力,她躲过前几次攻击已是十分勉强,手臂已经被刺伤了,再这么下去,定然不是他的对手。
“来人!救命!”
她高声呼喊,但此处离众人忙着救火的地方有些距离,火焰的燃烧爆裂掩过了她的声音。
正当司徒璃以为自己孤立无援的时候,又有一个人从窗户里跳下来。
是栀叶,她朝裴长轩抛去一件打湿的外衣,正好罩在他的脸上,令他分神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