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尘其人,真名为何,没人知晓,石维敬也不知道,他只说在临城大学的论坛上找到此人,其余信息一概不知。
谢谨言听到“临城大学”四字就皱眉,他不想回到母校,更不想和那里的人产生多余交集,奈何情势不等人,现下只有先找到这位“飞尘”,才能得知更多信息。
他在沈自钧的催促下拨号,等了许久,不见有人接听。
过了十分钟,再打,依旧无人应答。
“这人在忙,多等等吧。”他放下手机,颇感无奈。
好不容易鼓足勇气,给陌生人打电话,怎么就不接呢?
此时,无人接听的电话落在巷子角落,主人无暇顾及。
此时的梁毓声,手捏照片,走在临城大学外的林荫路上,郁郁寡欢。
上次聚餐后,她一直没去汇硕中学外的奶茶店,萍姐误会老师与她的关系,让她羞于再靠近汇硕中学,似乎再多来几次,她的心思就暴露无疑。
可她还是来了,多年养成的习惯,不是一次尴尬就可以扭转,更不是刻意逃避就能改正的。
萍姐热情依旧,相比先前,更多了嘘寒问暖的关切,梁毓声受宠若惊,浑身如同长了刺,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拿了饮品就要逃离。
就在此时,萍姐拦住了她,递给她一张照片:“我堂妹,好看不?”
费解到惊讶再到尴尬,在梁毓声脸上飞速切换,她张口结舌,阻止不了萍姐热情地把照片塞进手里。
简而言之,萍姐请她当红娘。
牵的还是萍姐堂妹和她恩师谢谨言的线。
梁毓声全身心抗拒这件事,却不好把话说得太绝,只得心情复杂地揣上照片,落荒而逃。
平心而论,萍姐的堂妹长相甜美,照片上白衫紫裙,黑发及腰,一看就令人心生怜爱,连梁毓声都忍不住动心。
更不要说她喜好园艺、烹饪,妥妥一个顾家知性的人设,试问谁能不喜爱?
可是,要牵线的对象,是谢谨言啊……
是她的授业恩师,是她敬重向往的学长,是她沉闷记忆里短暂的欢愉晚风,更是她数度午夜梦回后悬挂于窗外的皎洁明月。
她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好,就像在隐秘处发现的美景,只想一人独享。
可是……理智无数次告诉她,不可能的。
那只能是谢谨言,不可能变成别的什么,晚风也好,明月也罢,他不属于任何人。所以,他的好,不可能只被她欣赏。
梁毓声闷闷走在路上,接连踢开路边石子,石子滚落,全部压在心头。
她喜爱谢谨言,就像信徒崇奉神明那般,将他捧上高坛,奉上最纯粹诚挚的信仰,信赖他、呼告他,盼望他赐下哪怕片刻的瞥视,都心满意足。
但是,倘若高坛之上的身影边,有了另一人……
信徒是否还会敬奉如初?
倘若敬奉,神明是否还会平等瞥视众人?倘若离去,信徒的敬奉,究竟还算不算纯粹?
你奉养的,究竟是信仰,还是自己的私心?
梁毓声不知道,她只确定,自己的心,在得知萍姐心思的一瞬,轻微乱了一拍。
街巷纵横,临城大学地处老城区,等她满怀心事回到学校附近,西斜的日头渗着橘黄,浸染了大半片天空。
宽阔的主路上洒遍焦黄的光,狭窄的旧巷早就被昏暗笼罩,梁毓声耳朵尖,踩着细碎的步子,在脚步声间隙,捕捉到一丝别样的凄惶音调:
“别过来,你们再不走,我,我就喊人了!”
梁毓声眉稍一挑: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遇到打家劫舍了!
她胆子大,但不鲁莽,循声摸过去,巷子的阴暗处,三五人围堵住一个角落,想必方才声音就是被围住的人发出的。
寡不敌众,梁毓声不会傻到跳出去逞英雄,但眼下容不得拖延。她急得在包里乱摸,想寻一件称手的物件防身,手心一凉,刚好触到充电宝的金属外壳。
梁毓声拿出充电宝,在掌心掂了掂,心里有了计较。
深巷寂静,平时少有人走动。几人围住角落,胜券在握,心中难免松懈,忽然听到巷子口有女生喊叫,不是惊慌,而是中气十足、正气凛然。
“他们在那里,快来!”
有援兵!几人齐齐回头,梁毓声已经飞快近身,猛然抡起胳膊,当头照一个矮个子少年猛砸下去。
少年捂住额头,发出尖叫,女孩毫不迟疑,又是几下,接连砸向另一人的额头。
出手狠辣,后有支援,几人交换眼色,为首一人喊了句“走”,其余人迅速架起还在喊痛的少年,转眼间拐出巷角,不见了。
梁毓声不敢耽搁,冲过去拉起蜷缩在角落里的人:“快跑!”
那人气喘吁吁,明明吓到哆嗦了,还不忘捡起手机,梁毓声把人拖出巷子,那人还问:“其他人呢?”
“哪里有人?就我自己。”梁毓声不敢停留,生怕那几人还在附近,瞅见不远处一家奶茶店开着,急忙带人躲进去。
开店的小姑娘没见过这个阵仗,眼神不住往他们两人身上瞄,梁毓声挑了隐蔽的座位,带着人坐下,这才有心思注意别的事情。
她救下的是个男生,个子中等,体格偏瘦,戴一副黑框眼镜,一身运动装沾染泥土,背包拉链也被扯断,看起来很狼狈。
“你欠钱了啊?”梁毓声问。
男生摇头,嘴唇还在哆嗦。
“抢人家女朋友?”
还是摇头。
梁毓声“啪”地把充电宝丢在桌上,后倚靠背:“到底怎么回事啊?总不能是你做了坏事,人家找你报复?”
店里放着轻音乐,总体很安静,这一声着实突然,男生差点从椅子上滑落,缩着肩膀开口:“不是,不,我也不知道……”
“还是干了亏心事——当我没遇到你好了。”梁毓声拾起充电宝,转身欲走。
“哎哎哎别走啊!”男生慌忙抓住她的胳膊,“我害怕他们再找过来。”
梁毓声哭笑不得:“你怂不怂啊?男生,难不成要我一个女生保护你?合理吗?”
男生扶好滑落的眼镜:“我害怕啊。”
梁毓声坐回座位:“服了你了,和我说说,到底什么事呗?先说好,如果干了伤天害理的事,我绝对不管你。”
男生连连点头,忽然转身扒拉书包:“刚才有人打我电话——”
梁毓声一把按住他:“说不说?别——嗯?”
男生手机上显示一串数字,竟然是很熟悉的号码,那个号码,是……
不久后,谢谨言和沈自钧赶到,与梁毓声,以及刚刚被救下的男生,齐聚奶茶店。
被救的男生此时镇定许多,他对梁毓声连声道谢,还殷勤点了奶茶表示谢意。
梁毓声接受得心安理得,沈自钧凑热闹,点了杨枝甘露,特意嘱咐全糖,谢谨言什么也没点,垂眸端坐,眼神沉静深邃。
沈自钧喝着杨枝甘露,心情仿佛被甜丝丝的气息感染,变得轻快许多,他心里想:谢谨言这个人,总是紧绷绷的,这是打听消息,又不是和学生谈心,至于摆出一副严肃表情么?
“方逸尘,你说是在群里买书,约好当面交易,结果对面来了几个混子?”梁毓声咬着吸管,不可置信,“现在这么疯了?在群里买卖二手书都不行?”
方逸尘摇头,也是一脸困惑:“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他们,莫名其妙。”
“现在的人是挺莫名其妙的,拿张照片垫奶茶——你朋友?”沈自钧捏出梁毓声压在杯下的照片,端详一番,“这姑娘长得不错啊。”
梁毓声如梦初醒:“哦,是萍姐要给老师看的,喏,老师,你喜不喜欢?”
她到底良善,纵然再不情愿,受人所托的事情,还要照做。而且,她心里明白,难道真忍心要老师终日孤单、孑然一身?
她必然不忍。
谢谨言连照片都没接,摇头:“婉拒了吧。”
沈自钧把照片塞进他手里:“你看看啊,看都不看,真敷衍。”
“沈自钧,说正事。”
“这个也是正事,快看快看。”沈自钧胡搅蛮缠,索性把照片立在谢谨言眼前,遮挡视线。
谢谨言打落他的手,脸色沉冷:“我已有婚约。”
“啊?!”沈自钧一口奶茶几乎喷出来,这个谢谨言,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不是还说连姑娘的手都没牵过吗?结果闷声不响就把终身大事敲定了?
梁毓声亦是不可置信,唇瓣蠕动,却什么也没说,闷闷低头呷了口奶茶。
谢谨言揉着眉心:“说正事。”
“正事”方逸尘擦擦眼镜,俯身从书包里掏了掏,摸出笔记本电脑,开机。
“还好没摔坏。”屏幕亮起,方逸尘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庆幸地说,“我在论坛上接委托,赚点生活费,不久之前,有个人找到我,让我查一个女孩子的事情。”
四个人的视线集中在文件夹上,方逸尘点开,里面出现几张照片。夜幕初降,巷子深处已经爬升出阴暗的指尖,落单的女孩被围在角落,琴箱摔在脚边,雪白纸片逐风而去,却带不走稚嫩的呼救。
虽然模糊,依旧可以辨认出,女孩正是喻宛宛。谢谨言和沈自钧对视一眼,从对方眼里得到肯定。
方逸尘叹息:“可怜了,遇到这种事,网友还一个劲儿挖她的信息,连学校、姓名都扒得清清楚楚。我看啊,就算人家造假、作弊、乱交朋友,再怎么品行不好,也不该放到网上被人评头论足啊,谁没个错呢?这群人就是闲的,人家招你惹你了,在网上拼命攻击一个小姑娘。”
梁毓声点头:“这话说得在理。”
“她不是那样的人。”谢谨言沉声说,“这是我学生,我清楚。”
“啊这。”方逸尘尴尬地推了把眼镜,“抱歉啊,刚才的话,我收回。”
沈自钧注视屏幕,看照片一张张晃过去,忽然说:“是他们的。”
梁毓声没反应过来:“什么?”
谢谨言打断:“别说了,关。”
方逸尘“嗯”一声,眼疾手快,梁毓声刚瞄到一张类似医院的照片,文件夹就被关闭了。
梁毓声:“?”她心思大条,压根没往那方面去想。
谢谨言垂眸,右手捏着左手小指,在关节处一遍遍画圈,心中苦涩。
喻宛宛,是被舆论逼上绝路的,所谓言语甚于利剑,千言万语,一字一句,都在凌迟她的心。横遭不幸已是残忍,最寒心的,莫过于悠悠众口,传播流言的每一个人,亮出森森齿牙,轻吐字句,编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喻宛宛困在当中,剥离血肉,剔除傲骨。
她躲不过,避不开,唯有选择最决绝的办法,要么自证,要么解脱。
为什么,都要走上这样一条不归路……
求个公道,就这么难?
“那个……我就是好奇问一句,您学生,她现在怎样了?”方逸尘小声问,小心观察谢谨言的神色,“我看网上有人说……”
谢谨言叹息:“重伤,昏迷。”
梁毓声和方逸尘都跟着长叹一口气。怜悯弱者是人类的本能,带着人类躯壳,面对同类的伤痛,尚且可以表现出悲悯,而抛离社会身份,在网上肆意狂欢时,很多的言辞,似乎不再带有生而为人的慈悲。
谢谨言垂着眼,杏眸里流转着沉重而悲凉的情绪,他起身,向方逸尘道谢,又看向沈自钧:“走吧。”
已经清楚事情经过,该去找喻宛宛,把她从憎恨痛苦的噩梦中,解救出来,还她和石维敬一个清白。
沈自钧还有半杯奶茶没喝完,慌忙抓起杯子。他走得急,转弯不及躲闪,刚好和一位女子撞个满怀,杨枝甘露洒到人家裙子上,湿了一片。
“啊,对不起,对不起,我——”他连忙道歉,忽听对方惊奇地叫出声:“啊?沈自钧,你跑到这里喝奶茶,还不叫我?”
沈自钧愣住,随即心头一沉,能以这样语气和自己搭话,必然是熟人,一个不留神,冒名顶替的事不就瞒不住了?
身后,方逸尘和梁毓声还在观望,走到门口的谢谨言闻声回头,一瞬间,沈自钧背后直冒冷汗。眼前的女子披散长发,鼻尖挺翘,一副灵巧模样,身穿鹅黄短衫黑色长裙,脚上一双高跟鞋,透着精明干练。
不似教师成熟,不似学生稚嫩,眼前之人,究竟是谁?
“你……”他张口结舌,不敢搭腔。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