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庭云家有一个小阁楼,放着几个木箱和一个小沙发,还有一盏小小的护眼灯。这是个清静地方,也够结实,所以林清游偶尔会在上面看书。
某一天许庭云说要找几年前的一份文献,翻遍书房无果,犹犹豫豫地上阁楼打开了木箱。
“有我不能看的东西么?”在帮忙之前,林清游问。
“应该没有……不过可能会有一些很中二的东西。”许庭云想起了什么,一脸牙疼的表情,“齐休的二傻子气息会传染,当年的我有段时间不幸中招,那些东西不知道留没留下来。”
听起来非常有趣,林清游悄悄把寻找的重点偏移到“寻找中二期物件”上。
事实证明许庭云恋旧,所有东西都保存得很好,容易受潮的纸质物品大部分过了塑,有些没过塑的泛了黄,他还挑出来,嘟囔着等找到文献后马上处理。
一个倒扣的相框引起了林清游的注意,上面的日期是许庭云的十五岁。
“这是什么?”他问。许庭云转头去看,静了一秒:“应该……可能……是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写的诗。”
他的语气有几分对当时自己的嫌弃,却也没阻止林清游看。那上面确实是许庭云的字,尚显青涩,透着一股稚拙的锋利。
“并非厌我年轻,只是恨我无能。在沼泽地里挣扎,冲不出逼仄的马棚。何时破长风?”
艺术字稍显凌乱,映出年轻人的迷惘。许庭云说,这是他在妈妈去世的几天后写的,所以情绪比较重。“我记得还有一首,和这个的时间差不多……”他翻了翻,找到另一个倒扣的相框,“这个是头七那天写的。”
林清游凝神去看,相框中的字平静而哀伤,甚至有种触目惊心的麻木。
“我把回忆折成纸鹤,低声吟唱着童年挽歌。山坡上的狗尾草怡然自得,我却再不能由衷喜乐。”
看完情绪截然不同的两首诗,林清游有段时间没有说话。
许庭云像是受不了自己那股肉麻劲儿,往胳膊上搓了两把,怕林清游不高兴,就问他在想什么。
“我想到一个精妙的比喻。”林清游垂眸看着相框上的木纹。
“你的艺术天赋是上帝取走你的情感以后,因为情感障碍给你的赔礼。但你妈妈呢,又亲手教你体会情感,让你能在往后的峥嵘岁月中所向披靡。”
他的话语间含着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情绪,在林清游身上很少见。因为少见,所以在听到的一瞬间就心软了。许庭云鬼使神差般问道:“那失明呢?”
林清游的回答竟也没有迟疑:“失明是上帝不甘心做了赔本买卖,妄图给你设置的障碍。”
许庭云立刻注意到他说的是“妄图”,心里酸酸的。
其实他还没找到今后的方向……
可是林清游对他抱有强大的信心。
眨眨眼,把涩意眨去;吻吻爱人脸侧,以示安慰。他们都知道此前的困厄已经走远,对于未来,他们心照不宣。
微微酸涩的氛围在找到许庭云大学时期的日记本时被破除。他忘记里面写了什么,于是大方地给林清游看了。翻了两三页,太阳穴就开始跳。
“我现在有点后悔……算了……看都看了……”许庭云叹了口气,被几年前自己的中二雷得不轻。
让我们来看看央美的许庭云同学在日记里是如何大言不惭的。
“老师说齐休的作业有种罗马的写意风。屁,雕的什么东西,头大身子小比例不协调,感觉是闭着眼睛刻的,一言难尽。”
“去看展。新艺术?一大坨油画颜料差点怼我脸上。不过乱七八糟挺好看的,学会了,明天尝试两次吧。”
“混颜料确实是一件很爽的事,不过很像在搅拌我的钱,肉疼……效果不错,就是费手套费房子。呵呵,收拾完已经半夜两点,明天——不,今天——早八点有大课,希望不要用刻刀把手斩了。”
“今天有小测,第一,撒撒水(小意思)”
诸如此类数不胜数,许庭云看着看着就捂住了眼睛,生出一种想一把火烧了日记本的想法。
林清游倒是觉得很有意思。齐休也是厉害,在他的陪伴下,许庭云大部分时间还是很有活力,并没有在妈妈去世的阴影中一直沉沦,而且拥有扑面而来的自信。
那段时间虽然时有痛苦困惑,也能说是黄金时代吧。
“齐休是很好的朋友。”他说。
许庭云怔了怔,笑道:“没错。你也是很好的朋友,‘特殊’朋友。”
找到文献后,木箱再次被合上,继续守护着珍贵的记忆。回到书房后,听着厨房传来林清游切菜做饭的声音,许庭云没有马上看那篇论文,而是在如今的日记本上写道:
“我不止一次察觉到,我很幸运。”
“我想好了,学会盲文以后,我想写一本自传。记录什么呢?大概是三个不同版本的《不息》吧。”
“生命之火不熄,我的艺术也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