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枝绘凜买来饮品的时候，少年还未醒。

他双手交叉，枕在脑后，后背靠着台阶，墨绿的碎发温顺地贴着前额。无法从面容中判断出和昨晚类似的倦意，只剩随意轻松。

他好像有种能随时随地入睡的本领。够随心所欲——不把队内比赛放在心上。

话说回来，她也一样。她盯着手中的两瓶饮品，笑了笑。

她若对比赛上心，不会中途随意离开，更不会为根本不上场的选手进行测评。

时枝绘凜将写有海外远征组名单的纸张收回包里，只留下平板和与越前龙雅有关的测评报告。

她使了点手段获得监控录像，多亏了某人帮忙，尽管留下一点话柄在他那里——只要有助于测评越前龙雅的网球实力，无伤大雅。

时枝绘凜再次看起录像，进度条被来回拉着，手中的笔写写停停、圈圈点点，她品一口红茶，抿嘴皱眉：“马马虎虎。”

味道不及之前常喝的万分之一。

她将就地喝着，不知不觉间，红茶将见底。

除了他们两人，其他人的注意力都在交战的选手身上。他们得以偷得闲暇时光做自己认为有意义的事情。

往往这个时候，总会有意料之外的人过来打扰。

比如眼前的这位——

“你好。”

“你好，君岛同学。”

是之前和她对上眼神的君岛育斗——海外远征组中排名NO.7的选手。

“不知能否直接称呼为‘时枝小姐’？如果冒犯了，我以‘助教小姐’相称呼了。”

颇有教养的少年礼节性地询问。

不同于其他选手的无礼、冷淡和自大，他所展现的是温文尔雅的模样。

时枝绘凜想起了资料上的信息——他是明星选手，手中握有不少产品代言，常常暴露在大众的视野中。

这样的选手，必然会更加重视自身的行为举止，避免被媒体捕风捉影到任何败坏名声的不良举动。

时枝绘凜敛了些生人勿扰的态度，放下手中的物品，起身站定。

“不必，称呼姓氏即可。”她有意压低声音，眼神示意了一下身边熟睡的越前龙雅，“我们换个地方交流。”

她有预感，他是怀有某种目的而来。

不出所料，少年点点头：“烦请时枝小姐随我出去一会儿。”

“好，稍等。”

在他先行转身走远之际，时枝绘凜将留有话语的便签贴在易拉罐上，接着紧随他离开。

“这里很合适。”

他们穿过长长的楼道，停在了通往顶楼网球场的楼梯拐角处。因顶楼球场已被他们借用，鲜少有人经过这里。

“麻烦君岛同学有话直说。”

时枝绘凜双手抱臂，从容地倚着墙，气势不输面前的这位人气新星。

“我欣赏时枝小姐的爽快，和聪明人打交道果然轻松。”

君岛育斗不掩饰他的欣赏态度，食指抵住将要滑落的眼镜，温和地说道。

时枝绘凜并未作声，漠然地直视着他，对他的话语无动于衷，无形之中竟给少年带来压力。

久经战场的交涉人险些乱了阵脚，对于未知的交涉对象，难度系数会翻倍。而面前的这位助教小姐，显得尤其深不可测，他得打起精神尽力交涉。

“那我就开门见山了。”

时枝绘凜耸肩，摆弄着手机，随后双手插兜，点了点头。

“早该如此。时间宝贵，十分钟之内解决。”

君岛育斗保持呼吸平稳，说出的语句极其有力量。

“劳烦时枝小姐将远野同学剔除队伍，任何方式都行。作为交换，我可以尽全力达成时枝小姐开出的条件。”

——剔除远野笃京。

时枝绘凜面无表情地打量眼前的少年。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时枝小姐没有听错——”

君岛育斗深呼吸一口气，正准备重复一遍，被打断。

“理由。”

时枝绘凜简明扼要道。

她早已听清他说的话，对于他提出的要求，她惊诧万分，努力控制情绪。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时枝小姐是否同意交涉。只要时枝小姐在报告中不看好远野，届时再和教练们友好交流一番……我自然相信时枝小姐的能力。我承诺，一旦成功，回报丰厚，不会亏待时枝小姐。”

“哦？诚意？”时枝绘凜轻哼，话锋一转道，“未必吧。君岛同学对我这个被交涉对象了解甚少，没有把握，只好避重就轻地通过强调回报来提高成功率。”

君岛育斗心下一惊，不自觉地攥紧双手。

她在短时间内反客为主，不留情面地撕开突破口。

“中国有句古话——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时枝绘凜熟练引用她感兴趣的东方文化，“战场上不光要清楚自身的优势弱势，连敌人的任何信息也不该放过。交涉避免不了唇枪舌战，君岛同学连第一步都完成得不充分，倘若真成为合作伙伴，我无法放心。”

听到最后一句话，君岛育斗逐渐放松下来，他以为她只是担忧处境。

“是我考虑不周，如果时枝小姐害怕承担责任……不用担心，我保证不会将时枝小姐推出去。”

“是么？”时枝绘凜脸上挂着浅笑，不急不徐地说出她猜测，“你一开始便盯准我——远野笃京在球场上使用处刑手段，这也许会让不了解你们的我反感，而加深对君岛同学的同情。”

“时枝小姐确实不赞成远野的打球方式。”

君岛育斗颇为自信地确定。

连常常作为远野笃京搭档的他都受不了残酷的打法，更别提初来乍到的时枝小姐。

他一直观察她的反应，如他所料，她心不在焉地看着比赛。

“至于时枝小姐提到的准备不充分……”君岛育斗无奈地叹气，“我所能掌握的资料少之又少。”

她和现NO.4选手越前龙雅都是空降，他费了点心思，可惜没有多少进展。

世界由关系组成，人是社会性动物。

关系错综复杂，若能抽丝剥茧，自然可以整理得到某个人较全面的信息，有利于交涉人摸清底牌进行占尽优势的交涉。

这并不适用于时枝绘凜，痕迹被刻意抹去，不留任何话柄。他在一开始就输了。

君岛育斗斟酌着，尝试增加筹码。

“很遗憾，我无心与任何人交涉。并非利益不对等，而是——”时枝绘凜微笑着，笑意不达眼底，“球场上从来都不该存在交涉者。”

假定存在，唯一能作为交涉筹码的，只有网球技术本身。

“我们之间的交涉已经崩塌。”君岛育斗不无遗憾道，眼眸中划过一道精光，“等等，我看时枝小姐对我们的NO.4选手有点上心——”

“君岛同学，现在我所能做的——不向任何人透露我们俩刚才的交流内容。”

时枝绘凜将手机在他面前一晃而过。

“时枝小姐……”

君岛育斗愣怔。

“放心，我不会外传，只想告知一下什么才是威胁。”

她语气凉凉。

这场交涉不欢而散，君岛育斗回房间休息，或许他在谋划着下一场交涉。

时枝绘凜待他完全消失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踏着楼梯返回球场。

楼道间有人在打电话，她听到熟悉的声音称呼着她不陌生的人名。

“大叔，当时时间紧迫。更何况，拉尔夫知情……”

越前龙雅提到了拉尔夫？

少年在走廊上来回踱步，她听到的声音忽大忽小。

时枝绘凜停住脚步，凝神听着断断续续的声音。

“噗嗤——是，是，上帝必然会保佑大叔你……”

上帝？

拉尔夫、上帝……

她想到了两个人——拉尔夫·莱因哈特和理查德·史密斯。

很快，她听到那个答案——

“放心，我当然不会背叛美国队。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美国队考虑哦。”

美国队……

“真意外。”

时枝绘凜冷哼。

利害关系如荆棘般缠绕、刺戳她的敏感神经。

越前龙雅——日本队海外远征组NO.4选手——真实身份为美国队的队员，本该待在纽约的他于澳门现身。

他说，所做的一切都是为美国队考虑。他想拐走小柱子么？

又是一声短促不可闻的轻嗤，时枝绘凜隐在角落，并不高兴。苦苦追寻的真相被她轻易撞破，成就感稀薄，属实没有意思。

少年的声音渐弱，像零星的火花“啪”地熄灭了，残烟袅袅。

时枝绘凜听得不真切，犹豫一会儿，抛下这一切，整理好物品就回房休息。

她口风紧，对日本队没有忠诚度可言，不会邀功而说出真相。

爆炸的信息涌入脑海中，尚未缓神。时枝绘凜闭上眼睛回顾，整理琐碎的线索，不知不觉间背靠椅子陷入沉睡。

一觉无梦。

再次睁眼，房间昏黑一片，夜色降临人间。

手机铃声兀地响起，她接通，下一秒竟断了联系。

是越前龙雅——

时枝绘凜思忖几个瞬息，拨打回去。谁料对方只漏出一声惊呼，再次挂断。

哦——？

她挑眉，盯着屏幕，唇线紧绷。

挂她电话的，他是第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