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或隐过去的时候,已经晚了。
几具横七竖八摆着的残破的尸体,被腰斩咕咕血流的妖兽。
——靠在石壁上有一濒死之人,雪或隐不认得这人,只知道这人和她一样来自青城山。
她靠近还活着的这个师弟,探查一圈,二话不说抬手救助了他。
感受到传入到体内的法力,男子废力睁开了眼,从昏迷的状态醒了,他似是很累,眼神中带着死气。
雪或隐不停地朝男子体内传输法力,但于事无补,这男子的身体像是满是破洞的瓷瓶,再无法承装任何的生机。
不仅雪或隐传进去的法力不断外泄,男子体内寥寥无几的法力也随之消失。
“……师姐。”看清面前人的面容,男子瞳孔微缩,而后虚弱地喊。
他这声师姐喊得犹豫,这是他第一次喊。在这时刻之前,他从未叫过雪或隐一声师姐,因为她是废物。但如今不同,雪或隐或许是他临死前见到的最后一人了。
雪或隐没有抛弃他,还在尽力救他,这让他受宠若惊。
很少人会这样做,明明知道他就要死了,在秘境中他这样的存在只是累赘,物尽其用,让他在死之前当一次诱饵才是理智的选择。
男子以为雪或隐也会这样对他,他还记得他先前对她的态度算不上好。
如今她愿意耗费精力救他,虽于事无补,但男子也很感谢,那一声师姐也喊得真心诚意。
雪或隐自然也感受到了男子的身体情况,输了一会儿手中动作就停了,开口有些漠然:“你快死了,我也救不了你,死前可有什么遗言,或许我会帮你带到。”
这男子算不上她的仇人,雪或隐没必要将他杀死,她回到青城山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报仇,至于其他人,她还没那么丧心病狂。
在她不知道面前这男子做了什么恶行之前,她打算输出一抹善心。
男子摇头,说没有。
他身上的鲜血沾染在雪或隐手上,从远处看去像是地上躺着的人为她所杀,男子痛的皱眉,正当雪或隐以为男子打算什么都不说的时候,男子拿出一枚储物戒将其递给雪或隐:
“这里面是这凶兽身上的妖丹和我们搜集的法器,师姐拿去交给门派,也算上是小人我对您救命之恩的报答。”
雪或隐皱眉,男子知道他行为奇怪,苦笑一声,只是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师姐不必戒备。我孑然一身,师姐方才给我输送的那一抹灵力足够作为这法器的报酬,师姐尽管拿去……”
说完,他才真正气息断绝,眼球猛突,没了气息。雪或隐沉默片刻,将男子死不瞑目的眼皮合上,将那戒指收入囊中。
这里的人全死了,雪或隐本以为自己冷心冷肺不会为修仙界的人再心软分毫,但她碰到这戒指冰凉的温度,还是忍不住被冰得颤抖一下。
却听见背后一阵窸窣,随后便是一道声音插了进来,将雪或隐微弱的情绪拍散:
“我们来的不巧了,正好碰上我们玄素仙子杀人越货的场面?知道自己太过废物所以剑走偏锋准备演巫山的戏码?”
从草丛的那边,走出来一群人马,清一色青城山道袍。为首的男子眉间一枚红痣,神态桀骜,满是天才人物的意气风发,这人是雪或隐的兄长,雪伏弓。
对方带着人将雪或隐半包围式围了起来,保证雪或隐无法靠个人力量逃走。
她知道雪伏弓的问题不需要她回答,所以她只是警惕地看着来人,眼神淡漠却看不出有多少紧张。
在青城山弟子的围困下显得她势弱。
见她身边的人都没了踪影,雪伏弓心中了然,这定然是为了保护雪或隐而死去。
“看来即便拥有旁人的剑骨你也仍旧废物,废物就是废物!就算给了你好的天赋,你也无法领悟并掌控住,还要靠他人之命来护你长生。”
自始至终他都没低头看那男子一眼,只要求道:“我不同你废话,识相点,将这妖兽的内丹和守护的法器交给我。”就是方才那男子临终前递给雪或隐的东西。
雪或隐未经犹豫,直接拒绝:“……我不会给你的。”
雪伏弓眯眼,声音有些低沉:“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会把东西交给你的。”先到先得,她先拿到的东西,没有拱手让人的道理。
雪伏弓似是被雪或隐这话给逗笑了:“你不给我,难不成你觉得这东西就能归你了?你一个需要献祭手下之人才能逃生的废物有什么能力拿着这些法宝!
“看在父亲的面子上,我不想动手,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最好识相点,否则就不是断一两根肋骨的事儿了。……我劝你想清楚。”
雪伏弓已经是威胁的语气了,雪或隐面色松动,他以为她要屈服了,脸上漏出一抹不屑的笑,伸手就要接收雪或隐或许会上交的法宝,但下一瞬,变化突生,——从正上方传来巨大的气浪,恍若从上而下泼来万吨的沙,这力度能够将人活活压死!
雪伏弓看到雪或隐轻烟一般跳开,面无表情地听着身后众人的惨叫。紧急之中,雪伏弓也飞身逃去,将将好从这凶兽的攻击中逃走,身后的那些修为不够的修士大多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碾碎了身子,那些修为稍高一点的受了伤才险而脱身。
众人这时才看清这凶兽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只见对方高大身躯,威武恐怖如巨山,众人在它阴影之下像是一群死前挣扎的小蚂蚁,那双赤红的双眼像是那滚滚不息的熔浆,发着灼热的热气与吞噬一切的光,全身为黑,头部却是青色的,不长鳞片,坚硬的皮毛覆盖在它的身上,这凶兽他们认识——是巴蛇!
那巴蛇巨大的身子显露了出来,身形蠕动中漏出了被它压成薄片的修士,张口吞噬,那些修士被卷入口中,这一切不过是眨眼之间,吃完这些修士后,它冰冷的竖状瞳孔又盯上了其他活人存在的方向。
巴蛇出现的太过迅速,在众人反应过来之之后就又见那巴蛇卷着身子重新朝他们碾压过来!
和一般的蛇类行动不同,这巴蛇移动之间没有丝毫的声音,微小的痕迹很容易令人忽视,先前雪伏弓众人和雪或隐谈判,那负责警戒的修士竟没有发现这怪物出现的痕迹,雪伏弓忍不住在心中道一声废物。
众人分散在各个方向,雪或隐在众人不注意的时候后退一步,准备随后转身就跑。依这巴蛇的品阶,雪或隐一看就知道她打不过,此时雪伏弓还在身边,雪或隐不能保证雪伏弓不会将她喂给巴蛇,三十六计跑为上策,打不过还是知道要跑的。
“轰——”巴蛇忽视雪或隐,直直朝雪伏弓掠过来,那双赤瞳狠狠地盯着雪伏弓。
若是雪或隐知道雪伏弓来到这地方之前做了什么,她就会明白为何这巴蛇在后来的攻击中只瞄准雪伏弓一人下手。
雪伏弓将巴蛇的蛇蛋和窝给端了。
这秘境是修仙界中有名的危险秘境,但任何秘境都有其危险时期与安全时期。
按时间来说,这时正是这秘境的安全时期,来这里闯荡的修士不会碰上多厉害的凶兽,但没想到这次他们时运不佳,正巧就犯了巴蛇大老巢。
这巴蛇的品阶太高,众人难以抵挡,有人认出这巴蛇是他们偷蛇蛋的母蛇,扭头建议雪伏弓将这巴蛇的蛇蛋还给对方,但雪伏弓却是个不服输的主儿,不给众人劝说第二次的机会直接拒绝。
见此他们心中焦灼,但又不能真的违反雪伏弓的命令,只得在间隙中给青城山的长老们传送求救信号,却不知他们什么时候才会到。修士求险,他们只能用尽一切办法活下去。
哀嚎求救声不断,雪或隐皱眉看着巴蛇像是疯了一般瞄准雪伏弓狂打。
身边的修士慢慢少了,雪伏弓身边的护卫也在一个个死去,它攻击之猛烈,使得雪伏弓根本没有机会去逃离,献祭了许多个法器却只能将巴蛇的凶性激起。它杀红了眼,众人也红了眼。
没有办法,雪伏弓终于认输,让人将这巴蛇的蛇蛋拿了出来,就要还给这大巴蛇。
大巴蛇的确收了蛇蛋,将蛇蛋好好保存,就当众人松了口气的时候,这巴蛇二话不说,恍若利风一般再次袭击过来,攻击中仍旧带着你死我说的凶性!
这次没了顾忌,巴蛇更加肆无忌惮,对众人的攻击密密麻麻,青城的这帮弟子抱头鼠窜。
情况不对,雪或隐也受了伤,只觉得全身都在痛,雪或隐抓住机会准备离开时,恰好就和雪伏弓那双狠厉的眼睛对上了。
他似要杀了她,里面慢慢全是杀气,这里面的仇恨将雪或隐给惊住了。
她和他过去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吗?为何雪伏弓对她杀气这么重,他们难道不是兄妹吗,为何像是仇人一样。
这眼中真真切切的仇恨从何而来?但她来不及细想,趁着巴蛇攻击的间隙,一个闪身就从这里滚落离开。
*
“噗——”雪或隐扶着身边的石壁,忍不住朝外吐出了鲜血。
她不再犹豫,双手一抬绝鸣劈出了一个石洞,雪或隐进入正准备将入口封住,就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她忍痛皱眉,抬眼望去,就见胥九欲站在山洞入口,静静地看着她。
“你身上有伤,……你的那些同门们恐怕活不过今日。”他道,用眼神和雪或隐交流,里面似是淡淡的温柔,“青城山的长老们很快就会到这里来,你需要我。”
她如今受着伤,在青城山长老们赶到这秘境之前甚是危险,那边战况不明,活了几个,死了几个也不甚清楚,若是巴蛇循着味道赶到这里,她只有死路一条。但还是那句话,她不想要胥九欲掺和到这些事情中来。
咽下从胸中反涌上来的血液,她沙哑道:“……不用,趁着他们还没来,你还是赶紧离开,……若是被发现你会有危险。”
说着她不再看胥九欲,转身就要朝山洞里走去,胥九欲定在原地没有超前走。
雪或隐没有回头看,但是她朝里走了几步之后,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步伐越来越快,踢踏——最终步伐停在雪或隐身后,她来不及回头,就感到自己被抱住了。
被从身后环住,轻轻地,控制着力度没有让她感到痛苦。
雪或隐登时顿住了。
“你要把我朝外推。”胥九欲声音闷闷的,雪或隐能够感受到他呼吸时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脖颈上,湿润的,带着水汽的。
胥九欲闻到来自雪或隐身上浓烈的血腥气,心似在被凌迟,雪或隐宁愿成这样也不愿意朝他求助,担心他被人发现,胥九欲像是被人攫住了心脏,再没有更紧促了。
“我在道河等了你三年,好容易鼓起勇气来找你,……我们承诺过,要互相扶持的,你忘了吗?”他声音像是受了巨大的委屈,却又强忍着,一字一句敲在雪或隐心上。
她沉默片刻,最终还是从胥九欲怀中挣脱。
他只是轻轻搂抱住雪或隐,她没有用任何力气就从他的怀抱中离开了。雪或隐扭头,面无表情地看着胥九欲,因为受伤失血,雪或隐脸上异常苍白,眼下甚至都铺上了一层乌黑,憔悴又颓败的模样。
胥九欲说的这番话,让雪或隐忍不住回忆他们互相承诺的样子。
雪或隐记得,她说这番话是因为胥九欲的父母即将死亡。
雪或隐看不了二老的愁容,尤其是和自己养父母一般慈爱的两人,胥九欲的父母待她很好,像是亲生女儿,她明白其中有她救了他们一家的感恩情谊在,但这不妨碍雪或隐对二老心中感激。
善意是会传递的,在人间的那段时光,雪或隐像是重回到她的孩童时期,在她养父母还活着的那段时间里,她是个被偏爱的幸福小孩,虽然世界很残酷,但她活的很满足。
面对二老死前请求,雪或隐无力拒绝,她不忍心他们在离开时候仍旧为在人间的子女担忧牵挂,他们走的时候,她主动在他们面前牵起了胥九欲的手。
她承诺,他们会互相扶持,在这世界上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