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里的冷气吹得很足，顺着年黍香的后脑勺钻进了她的后衣领，刮过了她的脊柱、顺着肋骨将她包裹起来。由于恐惧而极速升温的大脑因为寒冷而强制逐渐恢复了冷静。随着冷气带走了后脖颈上最后一滴冷汗，她开始思考Alice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首先，关于Alice的存在。年黍香用了0.001秒确认自己没有精神类的疾病。Alice不可能是自己幻想出来的虚假朋友，她的的确确真实存在。然而Blake却说电梯里一直只有她们两个人。难道Blake的注意力全在自己身上，完全忽视了Alice也一起进入了电梯？

“来，我问你。”年黍香俨然一副向下级问话的口吻，“刚才汇报的时候，都有谁。”

Blake愣了一下：“有……有您，也有我。还有……那个秃头。”

“还有呢？”

Blake慌张了，蛆虫像汗珠一样从眼眶中嗒嗒地掉落：“还有？没，没了呀，大人。这个汇报项目是安排给您和那个秃头男生的……”Blake越说越心虚，拿不准年黍香想听什么，索性扑通一下跪倒地上：“大人息怒！奴才办事不周，下次定安排10个得力下属给大人差遣！”

年黍香听完了沉默了，Blake虽然忘记了张三的本名和花名，但是起码还记得有这么个人。可是看她的反应，Alice好像从来不存在一样。年黍香连忙打开BeeChat翻看组织架构，Alice并不在组织内，就连她们先前的聊天窗口也荡然无存。共同编辑的文档上，也只有自己操作的痕迹。

这么看来，Alice仿佛真的从未存在过。记忆和现实出现了偏差。Blake也是对的，同时她百分百相信自己的记忆。有没有一种情况：她没错，Blake也没错。那么错的就是这个世界了。也就是说，在电梯灯闪烁的一瞬间，她从一个世界穿越到了一个没有Alice的平行世界。而在这电梯的某个地方，有着连接这两个世界的缝隙。

缝隙……是门缝吗？还是钢板之间的接缝？年黍香在电梯内绕着圈踱步，每遇到一个缝就贴上去朝里看，试图透过缝隙看到找到Alice。可是每一处缝隙都看起来普普通通。

会不会缝隙不仅仅在电梯里？就如同电梯门，一门有双层，一层在电梯内，随着箱体移动，一层在电梯间，防止人们失足坠入电梯井。只有这两扇门联通且同时开启，电梯和电梯间的通道才是联通的。

如果这个假设成立的话，那么最有可能连接两个世界的楼层，就是令Alice着魔的负18层了。

她果断按下了负18层的按键，电梯发出哔哔的警告声，按键并没有被选中。

“大……大人，负18层是机房重地，需要权限的……”Blake的蛆虫在她脸上摆成八字眉的样子，看起来十分担忧。

年黍香：“……”

差点忘了这个棘手的姐了。得先把她放下，自己才能可劲地尝试。

她重新按了负33层，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按错了，我忽然想起来没拿东西，我们回去一趟。”

已经走到负10层的电梯开始下降。Blake两只手摩梭着，缓解心里的不安。

刚到负33层，年黍香就将Blake一把推出电梯，又火速按了关门键，留下一脸问号的Blake。既然负18层不能按，她不需要停留，只要经过就好，于是选中了负17层。

刚行至负32层，电梯门就开了，乌泱泱进来两溜吃饭积极的打工人，对于午饭的期待让他们苍白的脸上有了罕见的血色，看起来终于有点人样了。在人群的末尾，气喘吁吁的Blake出来，她弯着腰，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大人……”

看到年黍香使眼色后又立即改口：“大人我呀，差点没赶上电梯。”

年黍香忍下把所有人都赶出去的冲动，作为电梯内唯一的实习生，自然而然地当起电梯服务员。

尽管心里知道人数过多，很可能不会触发负18层的怪事，年黍香还是忍不住盯着显示屏看层数。-25，-24…-19。

行至负18层，电梯内的灯光又暗了一瞬，她的心也跟着咯噔一下。灯光暗下去的瞬间，电梯里的嘈噪声便消失了。半秒后灯又亮了起来，这一次众人消失了，而Alice又出现在眼前，Blake从电梯门口的位置闪现到了年黍香的左侧。流畅自然，像一场精彩的魔术表演。

她又喜又恐，看着Alice怔怔地说不出来话。

Blake见年黍香停住了，赶紧接下话茬：“嗯？还有……？”

“还有Alice，她先进的公司，经验丰富，帮我很多。”年黍香怔怔地说，她的目光在Alice和Blake两人的脸上反复横跳，试图找出她们不对劲的地方。

而这两人看起来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前者保持着一贯的冷脸，后者则是一股脑地献媚。

Blake一愣，眨着空洞的眼眶：“嗯？哪位？”

似曾相识的画面，似曾相识的话语。年黍香惊讶地反复确认眼前的Alice不是虚影后，再次震惊地看向Blake，确认自己到底身在哪个世界里。

她伸出手，拍了拍Alice。很好，是实体的。接着一把搂住Alice的脖子，难掩激动地向Blake介绍：“就是她呀！Alice！你见过吧？！认识的吧？？有印象吗？”

面对年黍香突如其来的很燃的期待感，Blake被吓得往后缩了缩，露出一个很苦命的笑容，说：“认识的，认识的。我只是没记住这位的名字而已。”

年黍香再也难忍心中的激动，转身紧紧地抱住Alice，头趴在她的肩上，近乎是喊叫出来的：“这才对嘛！这才对嘛！”

Alice则一个劲地往后缩，用手拼命地把年黍香从自己身上扒拉下来：“怎么了这是？有话好说。”

一切又都回到了正轨，年黍香百感交集，但是碍于Blake在场，只好悻悻地松开Alice--或者说被Alice无情推开。即使分开，她的目光也黏在Alice身上，生怕一眨眼她又丢了。

3层很快就到了，Alice率先踏出电梯，年黍香又将目光黏在她的身后，像老母鸡看护小鸡崽一样不敢懈怠。忽然，辛勤的老母鸡敏锐地捕捉到了小鸡崽的不同--她的孩子有秘密瞒着她啊……

Blake请她俩一人一杯特调十全大补尊贵牛马饲料，特意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后，又开始点头哈腰恭敬地说：“两位老板，这是我们这里最好的东西了。您二位赏脸尝尝吧，粗粮粗做，请别太嫌弃。”

秉承着“非必要不喝骨灰”的原则，Blake的话正好给两人台阶下。在浅浅送到鼻子下面闻了闻后，故作嫌弃地拿开。年黍香大度地说：“实在喝不惯，你都喝了吧。”

Blake空洞的眼睛里闪了不知哪里来的光，激动地下跪：“谢大人隆恩！”

“说了多少遍了，不要这样……”年黍香有点紧张，三层来往的人众多，不知道真的天龙人会不会路过，将她的谎言拆穿。

她将Blake扶起来后，Blake依然没敢落座，谦卑地站着保持半弯腰的状态，弯弯绕绕地套话年黍香，想知道她怎么向Jane汇报。

年黍香则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她，心思完全飘到了Alice身上，眼睛时不时地瞄她的衣袖--那明明早上还完好，现在却缺失一角的左袖。尽管Alice极力用手遮挡，也非常显眼的缺口。

正当年黍香想着要如何支开Blake时，远处传来骚动。吵吵嚷嚷的声音越来越逼近，直到出来了一句清晰可辨识的“Jane来了！快快！”

完蛋！真的天龙人竟然来了！年黍香刚想走就撞上了Blake激动又期待的目光。

Blake惊得喜出望外，转头期待地看看远方，又期待地回头看看年黍香。最后终于忍不住了：“那个……能麻烦您引荐我和Jane握个手吗？”

Alice率先站了起来，年黍香面不改色，手却紧张地握紧了桌脚。看着Blake期待地搓着手，她转而眉头一皱：“你想要我的命是不是？”

随即，一口黑色的小炒锅从天而降砸到Blake身上！这炒锅并不大，分量也轻，可是Blake这个没骨头的身体刚接触到小炒锅就应声倒地喊冤：“冤枉啊大人！冤枉啊！”

声音洪亮到差点能改过远处人群的声音。

年黍香立即呵斥：“小点声！”

Blake立即捂住自己的嘴，从嘴缝和手缝中挤出几个字：“不知道奴才做错了什么，让大人如此生气啊！”

年黍香俯下身，凑近她的耳朵，压低声音说：“Jane让我悄悄来检查基层工作。她要是发现我和你有勾结，咱俩都没有好下场！懂吗？”

Blake被吓得捂嘴捂得更紧了，蛆虫像是嗅到了大难临头的气息，纷纷从眼眶中钻出四散而逃。

年黍香和Alice被蛆虫吓得原地跳了段踢踏舞，又想到还有脸皮的限制，于是赶紧安抚Blake：“趁现在还没人赶过来，你快点走，回到负33层去，我一会再走。”

蛆虫们一听有活路，又立即调头回到她的体内，她还没有站起来就连爬带滚地匍匐着前进了一段。而后又直立起来，像刚驯化好双腿，三步绊一跤，五步撞南墙地跑出了年黍香的视野。

嘈杂的人群渐渐靠近了，Alice刚要走，被年黍香一把拉回座位：“现在咱们说说你的事情吧。”

……

……

回家的路上年黍香看着两边万丈深渊、被团团迷雾笼罩的悬崖，琢磨起Alice说的云里雾里的话。

“同明相照，同类相求。”

这好像是史记里的话吧？有点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意思，同时还有能力相称的意思？所以Alice是觉得她能力不够、还是目标不一致呢？

哑谜猜不出来，不过她倒是十分认同Alice后面开导她的那番话：

“我们的盟友始于对张三共同的仇恨。现在张三已经被开除，根据流转率来看，我们两个人日后两个月内都很安全了。咱们的盟友关系也可以解除了。我们两个人后面这段时间开开心心地完成自己想做的事情就行了。”

这话，也对也不对吧。安全这部分确实对，况且她们现在还有天龙人的虚壳子罩着，何止是安全，简直是帝王蟹级别的待遇--在公司横着走。

问题就出在后半段，想做的事情。被困在这个破游戏里，哪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她最想做的就是出去。

胡思乱想时，车已经到了宿舍楼下。

她叹了口气：家里还有个心怀鬼胎的怪胎。想到这里，上楼的脚步都格外沉重。

今日的宿舍有些不同，大门敞开着，灯光从里面漏了出来。一同漏出来的，还有窸窸窣窣的低语声。年黍香在门口趴着偷听了一会，只听到“逆行”、“删除”、“回滚”等词语。

怎么下班了还讨论技术呢？真卷啊。刚要敲门进屋，她突然意识到不对劲：这两个声音怎么都这么耳熟呢？

宿舍里的舍友她只见过汪明月一个人，其中一个声音听起来像她的。那另一个呢？耳熟的话，难道是她以前哪个倒霉蛋的富二代朋友？花钱找实习结果被骗进来了？

犹豫的时候，她又竖起耳朵凑近门缝。这次屋里静悄悄的，两人似乎陷入了沉默。

年黍香觉得偷不到多余的信息了，刚一转头，眼睛正好贴上了另外两只眼睛。

正从门缝中观察着她，温热的鼻息吹在她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