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30日。燕逸岫用目光把这个日期描摹了上百遍。

按照计划，她们要在不同时间段独自前往见明湾部署，提前熟悉环境，及时共享当地可能影响行动的新不可控变化。

姜韫最先出发。临行前她伸手按在桌上，深呼吸环视众队友。

“我们不会放弃追捕礼拜，追到天涯海角都要把他抓回来。

“当然了，最好这次能一举拿下。

“礼拜手段多，在这段期间可能又觉醒了新异能，又或者在交锋中他临时展现新技能，我们没法预知，所以做好心理准备，一定要随机应变。

“及时联系报告动向和问题，我们一起想办法解决，有危险也能及时赶去帮忙。

“我只强调一点，想尽办法活下去，不要轻易放弃，我希望大家平安回来、平安集合，一起回家。

“祝我们成功。”

时间快到了，燕逸岫从冥想中抽离，睁开眼最后清点一遍带在身上的武器准备动身。

廖怀霖鬼鬼祟祟靠近，摊开手伸到她面前：“你喜欢的蓝莓味的糖我都没舍得吃，留着给你，你要回来吃啊。”

燕逸岫接过一颗捏在指腹，笑了笑：“嗯，好。”

“别人我不担心，只怕你……”

燕逸岫剥开糖果纸壳，含着糖点着头口齿不清回答：“我会活着回来的。”

我会活着回去的。

燕逸岫摔下崖坡后还在催眠自己。

她伸手抓住一段竹子控制势头，竭力翻身跳到稍平的一小块地落稳，忍不住呲牙咧嘴揉揉脚腕。

樊隽远刚才那一脚踹得太狠，差点把她骨头踢断。

踩着沙土松滑的陡坡跑回平路后，燕逸岫看到队友们已经包抄准备收网了。

姜韫飞扑上前扣住樊隽远，两人一齐摔进长满鬼针草的茂密草丛里，边滚边扭打。

不一会儿那儿又迸发出一闪而过的白光，礼拜成功挣脱，来不及清理满身的草叶甩腿飞速逃跑。

姜韫紧追不舍，和他一前一后跃下矮坡，进入铺满碎石的大道。

碎石路坎坷不平，樊隽远几次被地上石头绊到，差点摔跤，踉跄几步恢复原速度狂奔。

姜韫尽可能稳住身体不滑跤，顺利冲出这片碍事地方后猛然提速。

没跑几步，脚腕忽然被什么东西轻轻勾到，姜韫没在意，继续往前迈了一大步，接着眼前红白黄的光齐声膨胀淹来。

轰隆巨响爆开，大地震撼，枝叶断飞，土石掀洒。

分散各处的行动组成员被这突发情况震得站不稳，迟缓半拍稳住再定睛，樊隽远已然不见踪影。

漫天灰土簌簌砸落，铿锵叮铃，给众人披上一层黑纱。

“队长！”

燕逸岫听到有人扯破喉咙嘶喊，听不清是谁的声音撕开层层沉闷轰鸣。

她睁大眼抬头，看到一块东西从天而降砸在自己脚边，细小血珠凉凉地在手臂泼开薄薄几片。

那块没巴掌大的东西不断在眼前放大，摇摇晃晃，重影虚虚，逐渐清晰，她看清了一颗痣。

姜韫下巴上的一颗痣。

痣在她眼里逐渐扩大，如同幽幽黑洞，回声缥缈，仿佛是进入另一层空间的姜韫最后的嘱托低语。

“活下去。”

“绝不能让他跑了！”

秦观秋率先回神，眦目欲裂，如旋风般卷出去，冲破仍然笼罩四周的沙土帘幕，搅乱了混浊气流。

燕逸岫用力眨眨眼，强迫自己撇开视线转而扫视队友方位，挑了条没人走的方向包抄追去。

秦观秋怒发冲冠，拳头砸起人来更凶狠，几乎震碎空气。

接着她掏出手枪。

樊隽远嗤笑：“都说了，武器对我没用。”

他正要发动异能，却见直冲过来的秦观秋出人意料地掰断手枪枪管，用力将横截面锋利崎岖的半截手枪径直捅进他喉咙，刺穿呼吸道。

“谁说没用？”秦观秋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回答。

枪又不只是用来发射子弹。在绝对力量面前，任何东西都是武器。

趁他窒息来不及发动疗伤异能的几秒空隙，秦观秋一拳砸中他的头压出一个大坑，展臂旋腿，轻松将人压制，如拧麻花般拧住。

下一刻，那柄断枪从脖子里自动顶出，血淋淋大洞飞速愈合。

樊隽远呼吸两口浑浊空气，在挣扎中抓住机会张嘴在秦观秋手指上的伤上狠狠咬一口。

秦观秋眉都没皱，正要使劲甩开，却忽觉浑身失力，心脏撕裂，浑身绞痛。

她事先已经服下抗毒药物，但礼拜新研制的毒起效之快超乎想象，瞬间深度侵入五脏六腑。

秦观秋以最快速度咽下藏在牙里的解毒剂，但无济于事，也来不及去口袋摸备用药物了。

她瞪着眼，黑血随咕噜噜的窒息哽咽声一起涌出喉咙。

钳着樊隽远的那双胳膊脱力松开，秦观秋身子晃了晃后轰然倒地，脸下的灰尘飞动几下又落地恢复静止。

一直护在周身的保护屏障无故断裂消失，燕逸岫便明白发生了什么，心再次往下坠。

她还没调整好情绪，又听见不远处另一端传来密集枪响，足足持续十几秒。

燕逸岫往坡上走几步去高处眺望，发现是温簌遭赶来协助反派的一伙杀手围攻，被乱枪射成了马蜂窝。

最初僵持的局势完全成了一边倒，大势倾颓，似乎结局已定。

屏幕里的电子小人一个接一个暗淡变灰，只剩她和卫崧的还亮着刺眼的绿。

燕逸岫俯瞰地形方位，转了个方向迅速隐入树丛中。

樊隽远主动闪现半路拦截，朝架起防御姿态的敌人笑了笑。

“只剩两个人了，还不肯死心，难道以为单打独斗最后能创造奇迹吗？个人英雄主义的电视剧少看些吧，你们早过了相信这套的年纪。”

卫崧立马发动异能，然而樊隽远先一步闪身侧靠避入树影后，只有声音原地盘旋。

“我这段时间也不是毫无准备，就等你们来送死呢。”

夹杂在轻蔑语气中的尖啸破空逼近。

卫崧还没听清、还没看清，那道声音已极速飞至面前，蒙盖视线后穿透大脑。

尖啸余音消散在风中，一切归为寂静。

樊隽远抱着双臂再次转出走回宽阔地段，心满意足欣赏着被钢箭钉在山壁上的卫崧。

殉道者的姿势。这就是他非要逞能掺和进异能组的下场，让家人的舍命保护白白作废。

果然和自己推测一致，卫崧的眼睛是弱点。

想要废了他的异能，说起来简单得很，只要引开麻烦的燕逸岫，之后就现在这样就能轻轻松松解决。

用两支箭射穿眼睛弄瞎弄死就好了。

见明湾，他每年徘徊无数次的地方，每一寸地形他都了如指掌，设机关暗算她们实在太简单了。

樊隽远抱臂在尸体前来回踱步，欣赏自己的又一杰出艺术品，挑角度拍了几张照片。

真想给燕逸岫看看啊。

真想知道她看到这个曾经救下的受害者、这个她似乎投注了隐约特殊感情的人惨烈牺牲后，那双总是没什么波澜的眼里会不会有别的情绪。

樊隽远幻想了会儿，惋惜咋舌着回到现实。

他上前拔出两支箭，将软绵绵瘫叠地面的卫崧的尸体踢进草丛里遮掩。

可惜只能想想，不能这么做。

队友一个个阵亡，燕逸岫肯定已经濒临爆发了，再拿尸体惨状激怒强装正常人多年的疯子可不是好主意，他可不想遭反噬，承担可能受不住的后果。

现在差不多一切都结束了，猫在实验室里的三个文弱技术人员孤掌难鸣，他不用担心。

所以只差燕逸岫还没了结。

至于这最后一个……

礼拜站在边缘俯视下方辽阔草地，无声冷笑。

她一个人也翻不出什么花来。

樊隽远在山间来回兜圈子，不久后果然引出了燕逸岫。他以复杂路线迷惑敌人，磕磕绊绊纠缠十几分钟。

最麻烦的果然得多费点时间，但好在这点付出是值得的。

樊隽远冷笑观赏落入陷阱中的燕逸岫，抬起食指一挥。

燕逸岫好不容易挣脱束缚即将重新自由，忽然感受到微风在身后扫过。

比以前经历过的更恐怖的剧痛瞬间封住她的动作，肌肉仿佛一寸寸暴毙僵化。

燕逸岫忍不住发出低低抽气，眼前青光闪烁，觉得自己几乎立马就要栽倒昏迷。

她咬住下唇凝起最后一丝神识，依稀分辨出剧痛源头，吃力扭头看去，看清了与自己分离开的东西。

她的腿……被砍断了。

燕逸岫牙齿快咬碎，靠胳膊力量拖动残躯艰难往前挪，想移动到遮蔽物后。

樊隽远挥手，又砍下她半截大腿。

“算你以前能跑，上蹿下跳的跳蚤，现在砍了你最重要的腿，看你还能怎么蹦。”

樊隽远笑眯眯注视她布满红血丝的仇恨双目，不再废话，扬手无声示意。

子弹听令从四面八方起点开始冲刺，同时抵达相同终点，炸开庆祝的鲜红烟花。

燕逸岫无声倒地，黑发散乱低垂，遮住她满脸湿漉漉的弹孔。

最后一个存活的异能成员也停止呼吸。

枪声余响散尽，徒留猩红山风盘旋。

樊隽远伫立原地不动，好一会儿才迈步靠近，缓缓蹲下，先探她的呼吸和脉搏。

他沉默端详燕逸岫被短发隔断的破碎侧脸线条，叹出幽幽哀悼。

“叛徒，叛徒，你明明应该站在我们这边，你明明是我这边的人。”

樊隽远移手到她脸上拨开黑发，望进燕逸岫无神的灰暗瞳孔里。

心情复杂地看了几秒，他并拢五指翻腕覆下，轻轻为死人合上眼皮，再盖回头发遮挡。

“你也算是解脱了。”

做完这些后樊隽远拍拍手起身，居高临下俯视她的残躯。

如果燕逸岫站在自己这里，就绝对不会死了。

他怎么会杀和自己妹妹同病相怜的人。

若要说真心话，他对燕逸岫怀有一丝爱屋及乌的莫名悲悯，但又有更深重扭曲的被背叛感。

凭什么她受老天眷顾正常生活下去了，而他的妹妹却是这样的结局？

燕逸岫不仅能正常生活，还站到了他的对立面，选择和充满偏见的世界为伍，站在伤害她的阵营。

他好心为她们这些也在受苦受难的同胞清除人渣，燕逸岫却不领情。

她清高，她最高尚，她最伟大。太让人失望了。

所以他不会再管了。

一切都结束了，今后再也不会有人妨碍他了。

樊隽远后退两步才转身大步离开，不再管这片狼藉，踏上寂寂小路逃离案发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