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坊内喧嚣汹涌,拥塞不已,就好像空气也被堵住一般,窒闷不通,赌台边更是观者云集。
谭至肯稳坐于椅,身前筹码所剩无几。对面的赌客虽一身布衣,但身前的筹码却堆积如山。他双眼紧盯着台面,等待荷官洗牌发牌,丝毫不敢松懈。而谭至肯却东张西望,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你的赌技怎么退步了?以前你可是十赌九赢的!”
张曲坐谭至肯身旁,观其形势走向,摇头叹气。放在以前,每每与谭至肯来到赌坊,最后可都是满载而归。而如今,恐要空手而归。
谭至肯挥着手中折扇,“常赌无赢客嘛,好运总不会一直眷顾我,”他拍了拍张曲的手臂,宽解道:“看开些。我们不差那点银两……”
张曲一把夺过谭至肯的折扇,“这是银两问题吗?”
“那是什么问题?”
“当然是……”
“公子!”仆从艰难地穿过拥堵人潮,挤到谭至肯身旁,道:“尤术士醒了。”
谭至肯眼中闪过欣喜,轻轻勾住仆从衣衫,凑近他耳畔悄声道:“去……”
瞧着随从匆匆离去的背影,张曲的注意力也随之转移,她问:“你叫他去干什么?神神秘秘……准没好事!”
谭至肯颇为赞同,嘴角勾起一抹涩意,低声道:“对我来说确实不算好事。”
一局又过,胜负已分。谭至肯将那剩下的筹码推至对面,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二话不说便潇洒转身。
张曲紧随其后,挑眉问:“又要去看你心上人?”
谭至肯点了点头,从张曲手中取回自己的折扇,折扇穿梭在人群间,充当无私的开路先锋。
张曲跟在后头,通畅无碍。她双臂悠然一抱,继续道:“你说你日日端汤送药,面都没见着,图什么啊?我姐也是……”
谭至肯头也不回地抛出一句:“喜欢呗。”
前方总算迎来了一丝光亮,马上就要脱离苦海了。
“以前也没见你对谁如此上心。”
刚一跨出赌坊,一股新鲜空气瞬间涌入鼻腔,心中的憋闷感被清扫而净,整个人都畅快了。
“对心上人能不上心嘛!”谭至肯大喘一口气,伸了伸懒腰,“难得遇到喜欢的,虽然……”
街道上人来人往,此时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吆喝着从他们身旁走过,那一颗颗圆润晶莹的山楂在阳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泽,吸引人的视线与味蕾 。
张曲身形一闪,迅速迈步到糖葫芦架子前,伸手探向腰间荷包,“老板,给我来串糖葫芦。”她侧头看向谭至肯,“你要来一串不?”
“我一八尺男儿吃什么糖葫芦。”说罢,谭至肯扇子一挥,举步离去。
离去时干脆,回来时也潇洒。只见谭至肯脚步火速一拐,抬手将那糖葫芦架子从老板手中夺过,说:“这我全要了,”他转头看向张曲,“我身上没银两了,你帮我垫付一下,回去还你。”
张曲问:“你买这么多做甚?”
“给尤术士带去。”谭至肯数了数糖葫芦的数量,与老板道:“刚好三十串。”
张曲的腮帮子被山楂的体型鼓了起来,她像看傻子一样看着谭至肯,“她也吃不了那么多啊?你不怕给她牙齿吃坏?”
“慢慢吃呗,又不是要她一口气吃完。她要喝那么多药,口中苦涩,这糖葫芦酸酸甜甜的,她应该会喜欢。”
尤此确实挺喜欢的。不仅能打发时间,还能冲淡苦药味。最近顿顿喝药,舌头都要腌入味了,如若没有禾丰给他准备的糖块,恐怕味觉早已麻木。但频繁吃同一种东西总会泛腻,偶尔吃吃这糖葫芦也蛮新鲜。
亭子里飘散着淡淡的草木香气,阳光透过枝丫温柔地抚摸着尤此的脸颊,在他苍白的肌肤上洒下一层光纱。
尤此倚靠于椅,糖葫芦在他手中握着,咬过的山楂,悄悄地染红了他干涸的嘴唇,稍稍驱散了些许憔悴。
谭至肯坐在一旁,眼神牢牢锁定在尤此的脸上,瞧见尤此吃得津津有味,他笑得比那糖葫芦还要红艳。
一串糖葫芦很快被尤此消灭下腹,那腹部伤口也像是被蜜汁浸润一般,痛意稍缓。
尤此微微倾身,欲将那竹签放置于案上,然因此动作,支撑在背后的引枕也随之滑落在地。
谭至肯见状,迅速躬身拾起,将其规整地塞至尤此的后背。
那引枕呈腰圆形,尺寸不大,尤此靠下去时,引枕恰巧贴在腰间,显得他腰肢更纤细了。
“谭公子,”尤此看向谭至肯,致诚挚谢意:“谢谢你的糖葫芦,还有那些补品良药……”
谭至肯坐回原位,笑着摆摆手:“不用……”
尤此转了转指间指环,补充道:“还有这指环。”
在谭至肯入府之前,张由离府没多久。张由依旧那般阔绰,为他进了一车人参、鹿茸、阿胶等都此类滋补之品。两人自那次在亭下倾心交谈一番后,自然而然建立起了不薄的友谊。故而尤此也没故作客气,大大方方地差人搬入府中了。
张由还未落座便关切地询问他的伤势,并闲聊了一些家常以及王宫琐事。在那些个你一言我一语中,敏锐如他,发现张由的目光时不时地瞥向这枚指环,欲言又止。他忍不住出声询问,方才知晓这枚指环的来历。
他记得刚搬入府中那日,谭至肯曾携各种绫罗绸缎、珠宝首饰前来祝贺,并赞过一句:“这指环很适合你。”
那时他也没多想,以为谭至肯只是单纯的夸奖。毕竟在那之前,他压根就没有收过谭至肯的礼,谁会想到那竟是谭至肯之物。不过,让他感到疑惑的是,这指环究竟是谭至肯何时送给他的。
“尤术士你在说什么呢?”谭至肯挥了挥手中折扇,笑道:“这指环……”
“不是你送的?”尤此眉稍轻挑,语气虽是疑问,但眼神却十分笃定。
“不……”谭至肯拎起案上的茶盏,猛喝一口,茶水淌过喉间,击退了那到嘴的虚言,他承认:“是我送的。”
“什么时候送的?”
“我托雨霜送的。”
尤此恍然,他当时是收了雨霜的礼盒,但没揭开,后来一并交于尽善尽美归纳整理了。可谁知这枚指环如此争气,不仅没被埋没在万千首饰中,还一眼便牵走了他的目光。
尤此追问:“那你为何不自己送?后来你不是也送来那些……”
谭至肯摇摇头,“它与它们不同……”
“既然这指环意义非凡,你还将它送我,难不成……”
尤此话未尽数吐露,便听禾丰在廊道那头唤道:“小姐,但天鉴来了。”
但旦行至亭中,谭至肯与之颔首示意后便跟他辞别了。谭至肯一离去,将那惬意之感也一并带走了,只剩他二人相视缄默。
虽然他曾在禾丰面前扬言要与但旦结交为好友,但他与之终究是接触太少,难寻话题,两人与刚认识无甚区别。
眼下坐在一处,那尴尬气氛,熏得他伤口发疼。相较之下,还没有和谭至肯相处自在。
禾丰不喜欢谭至肯,因此刚才并未踏入这亭中。此时谭至肯的背影一经消失,他便信步踱来。
可他全程都一声不吭,只知道埋头倒茶,在与不在,几乎没什么差别。
但旦在询问几句他的身体状况后便再未言语。他以为是自己面上的尴尬表现得太明显,才让但旦无话可说。可是在看到但旦的脸色之后他才觉得自已够随意自如。
只见但旦直挺挺地坐于案前,手中紧紧捏着茶盏,目光落在案上,频繁眨眼。额上也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双腿并得很拢,显得有些僵硬。
这不至于吧……
怎么表现得跟要面试似的?不,比面试还要夸张,就跟马上要上战场一样。
尤此咳嗽了两声,禾丰立即向他看来。他朝着禾丰挥了挥手,禾丰俯下身,他低声道:“去取一条新的围领来,之前答应送他的。”
紧接着,他望向但旦,开口:“但天鉴,你额头上的痕迹好像消了,还比以前更白更细腻了,是不是用了那面泥?”
但旦点点头,伸手轻触额头,“王上已授意苏大人与隗聃开展大规模的面泥贸易,日后会在我砚际各地售卖 ……”
“啪”一声,尤此大力拍了拍手,扬声道:“太好了!!!”
那效果那么神,要是离开的时候能带些回去就好了。
唉——
尤此长叹一口气,还要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啊?
好久没玩游戏了,也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出新皮肤。
想看小说,书架上的小说应该完结了吧?
一想到完结了还不能看,尤此再次叹了口气。
此刻天色已然沉黑,他仰躺于榻上,双目圆睁,直直地盯着上方,没有一丝困意。
若不是因为有伤在身,他恐怕早已裹着被子滚成了一条大长虫。而以往这个时候,系统都会陪他聊天,或是讲故事。
其实系统的故事真的讲得很烂,还很糟心,但他没得选,有的听就不错了。而且,他能感觉到,系统是真的在用心讲故事,每个内容都不重样,虽然故事基调都有些哀伤。
其中有一个故事让他印象最深,但这个故事没讲完。讲的是一对出身于偏乡僻壤的兄妹被狠心父母先后当作讨好地方官员的“礼物”,兄长不甘摆布,谋划逃脱的故事。虽然他很同情这对兄妹的悲惨遭遇,但让他匪夷所思的是那地方官员竟然男女通吃,还老少不忌。这让他连续三天生理不适,后来系统便再没讲过这个故事的后续了。
“系统,你在不在?我睡不着,给我讲个故事呗?”
尤此耐心等待系统回应,可耳畔响起的,只有院内小动物的鸣叫。
“系统?”
半晌后,他无奈地闭上眼,试图通过数数来入睡。
“一,二,三……”
数到一百的时候。
“系统?”
数到一千的时候。
“我亲爱的系统?”
数到五千的时候。
“系统……我还没睡着。”
数到一万的时候。
“系统,还是没睡着。”
两万时。
“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