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中近在眼前。
正门翻修了一次,蓝色油漆在阳光下格外醒目。
站在校门前,白浔有种邈若山河之感。
她曾经在这里泅渡青春,如同一个硬币的两面,过早沉重的人生,往往会出现坦然于外的正面,和压抑于底的背面。
年少时,她渴望有钱,渴望出走,渴望放逐所有伤害过她的人。
后来,她把自己放逐到异国他乡,度过了漫长而孤独的岁月,百转千回,发现还是故人让她心潮澎湃。
校门两侧蹲着两只石狮子,像两个忠诚的侍卫,守护着莘莘学子,迎来送往,不知疲倦。
叶然摸了摸狮头,向方可招手:“过来一下。”
“怎么了?”
方可刚靠近,就遭到偷袭。
叶然眼疾手快地抓住方可的手臂,将他的两手反剪到背后。
“你被逮捕了,赶快求饶!”
“这是哪一出?”方可能屈能伸,“我错了,求姑奶奶饶我一命。”
“不好玩儿!”叶然悻悻,松开方可,“夫债夫还,天经地义!”
她想起那时候被聂许抓住。
他的力气好大,捏得她手臂生疼。
聂许气势汹汹地控制住她。她满腔怒火,嘴唇在颤抖,心里狂喊“放开我”,可终究说不出一句话来。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她太弱了。
聂许的手臂上有两道瘆人的疤痕,那是他引以为傲的战绩,更是一种威慑。她怕他抡起拳头,而她,将成为校霸宣示武力的牺牲品。
围观的同学哈哈大笑。
一种莫大的屈辱感涌上心头。
不许哭!她呵斥自己。
“叶然,你得挺住。”她默默说,“哭泣只会让事情更糟糕。你会沦为笑柄,成为校霸口中的‘弱鸡’‘胆小鬼’‘没出息的家伙’,从此再也抬不起头来。”
“有本事,拿你的满分来撞我的拳头!”
聂许扬起了手臂,她头皮发麻,怂了,看向聂许,眼神里充满请求。
求你不要伤害我!
聂许好像读懂了她的神色,手臂停住,拳头半天没有落下。
可他并没有放她走!
她惴惴不安,担心下一秒暴躁的校霸又改变主意。
就这样,双方僵持着。
四周一片沉寂。
手表的咔嚓声闹得人心慌。
她双腿发软,五脏六腑都搅成了一团。
不能倒下!挺住!她不住地自我鼓励。
“放手!你别弄疼她!”
白浔来了。她卷起袖子,俨然一位英勇的战士,面对校霸时,盛气凌人,丝毫不减锋芒。
一时间,局势扭转。
校霸甩开她,在校花面前,收起所有的嚣张和狂妄,谄媚得像一条哈巴狗。她仿佛看到了聂许摇个不停的尾巴,和想让校花摸摸头的渴求。
不管怎样,白浔解救了她。
当她帮她扶起自行车,问她“没事吧”时,她的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有事!我吓坏了。我打不过他。”她想这样说。还有,“我们好长时间没见了,你过得好吗?你的新家怎么样?住得惯吗?叶阿姨气消了没有......”
千言万语凝聚在心头,最终,她只回了一句简短的“没事”。
然而下一秒,她的所有激动、想念、千愁万绪,都僵住。
“我和方可关系更好。”白浔说。
这意味着,白浔早就站在人群中。
可是,她并没有第一时间站出来制止校霸。
她在等什么?
等场面不可收拾,再傲然登场,以此来展示桀骜不屈和威风凛凛?
还是,她在和其他同学一样,等着看校霸和学神谁能震慑住谁?
“不要装,露出你的獠牙”“别再装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白浔的话环绕在耳畔,她想,是了,她迟迟不肯出手,就是想看她如何反击。
原来,在白浔心里,她也是一条狗,一条惯会佯装柔弱但实际疯癫的狗。
她曾经对白浔解释过,这个世界在她眼里是一个巨大的陷阱,其中充满了诱惑和危险,她不敢触碰,只有她在的地方,她才觉得安全,外面的人,她不想接触,也害怕与他们纠缠,她觉得他们虚伪又冷漠,只有她让她感觉真实且温暖。
当时,白浔笑了笑。她以为她理解了,如今看来,她只是懒得继续这个话题。
回到家,她把房门反锁,将脑袋捂进被子里痛哭一场,继而写日记:
我恨她不愿意保护我,但远不如我看不起自己。
我竟然还需要她!多么可笑!多么滑稽!
我再也不要她的帮助了。
欺负过我的人,我会记在心里。我发誓,有朝一日,我会亲自报复回去,让他也尝一尝我受过的屈辱。
一雪前耻的那天,她特意拎了一把水果刀。校霸人高马大,敌我气场悬殊,她觉得,带上利器,既能壮胆,又具有威慑力,便雄赳赳气昂昂地出发了。
“你倒是挺记仇!”方可哭笑不得,揉一揉叶然的脑袋。
“她一向很记仇。”白浔补刀。
主校学楼的一侧仍然张贴着“荣誉榜”,各个年级的前一百名可以登榜,前十名外加一张五寸照。
当年,方可挤破了头,才勉强把名字挂到榜上,而叶然和白浔的照片长挂上面。
方可笑:“多亏了学神和学霸的熏陶,我才没有长歪。”
那段兵荒马乱的少年时光,他也曾迷茫过,懈怠过,愤世嫉俗过,好在,终究没有堕落。
文弱敏感的少年,勇敢迈出步伐后才发现,有时候,咄咄逼人的姿态背后,掩盖着自卑和胆怯,蛮横霸道的外表下,跳动着一颗柔软的心。
“还有校霸。”方可补充。
两个同样焦灼不安的灵魂轰然触碰,撞出了绚烂的火花,纵然黑夜孤寂,白昼如焚,也不再可怕。
叶然扫了一眼榜单。
那些年,她拼了老命才取得第一,但白浔吊儿郎当,也能挤进前十。
校花游走在四处,和各路人混得风生水起,然后随便搞搞,就交出了一份份令人惊叹的答卷。
白浔的聪明让她难以企及。
她一直有个困惑:白浔下棋总是输,是真如她说的在围棋方面没有天赋,还是怜惜她跳舞不能获胜而对她放水?
“她大概是想让我心里平衡一些。”可她并不感激白浔的煞费苦心,反而十分恼火。
早在幼儿园里,她们就约定过,比赛场上,一定要全力以赴。
胜利忽然变得索然无味。叶然决定,再也不碰围棋。
白浔来不及怀旧。
她在看微信。
乔峤一顿信息轰炸:怎么回事?快去看微博!算了,我截图给你。你昨晚行动了没?叶然是什么态度?感觉不妙!天塌了,我好凌乱!
白浔点开截图,热搜第一条——疑似粒粒新恋情曝光。
照片十分清晰,住宅是叶然的公寓。
画面中,粒粒从背后环抱住叶然,脑袋贴在她肩上,粒粒笑容清甜,长发遮住了叶然的侧脸,看不出她的表情。
下一张,她的表情就很明了。
两人面对面,叶然的手背碰到粒粒的额头,嘴角弯起,眼神中尽是宠溺。不知道叶然说了什么,粒粒的笑容加深了几分。
再后来,叶然也笑容灿烂。
接着是拥抱、深情对望。
九张照片,白浔逐个看完,每一张都分外扎眼。
温柔甜美的叶然,她已经好久没有见过了。在她面前的,是面无表情的、歇斯底里的、横眉冷对的叶然。
评论区一边倒地送祝福:
绝配绝配!就地锁死!
粒粒被这姐妹抢走,我是服气的。流下了羡慕的口水。
狗仔私藏了一张,赦你偷拍无罪,三秒内,把吻照交出来!
白浔酸涩一笑。深情对望之后,可不就是激情热吻嘛。
“看什么呢,这么认真?”方可以为是宋焘作乱,“节假日别回老宋的信息,你一理睬他,他就蹬鼻子上脸了。”
白浔说:“看微信。”
乔峤不仅把截图发给了她,还顺手丢了一份进“驻凡大使馆”。
方可看完热搜上的词条,问叶然:“你把大明星掰弯了?”
他知道粒粒很黏叶然,仗着小一岁,时常在叶然处找安慰,不了解叶然的态度。问过一次,叶然说不喜欢年下,而且粒粒是直女,但那是三年前的事了,一切事物都是发展变化的。
叶然懵了几秒,急忙打开自己的手机。
粒粒发来私信,长篇大论,总结而言,是非常抱歉牵扯到她,她千小心万小心,还是让狗仔跟踪到了小区。
叶然:没关系,只要及时澄清就好。
粒粒秒回:我正在和公关团队商量,会尽快把这件事处理好的。
电话铃响。叶然接起。
粒粒哭丧着:“我连累了你,对不起。”
“没事的。”叶然安慰道,“我是个素人,在舆论风口待两天,并没有多大影响,主要是你。”
粒粒的绯闻对象少说也有十个,头一次和女生传出恋情,叶然担心影响到粒粒的事业。吃流量这口饭,要注意的问题实在太多了。
粒粒深谙规则,舆论一旦引爆,火将蔓延到何处,谁都说不准。
“目前的反馈还行。不知道后续会怎样发展。”她说。
“你压力不要太大。饭要按时吃,戏还照样拍,剩下的......”
叶然说话间,方可飙出一句“我勒个去”。
“怎么了?”叶然问。
方可把手机递上。
热搜第二条——疑似粒粒小号。
方可点开,叶然看到一条条更新,都是她和粒粒相处的点滴。
在她眼里,这些不过是朋友间的互动,而在评论区,全部成了热恋的铁证。
“鬼才相信你俩没点什么。”方可啧啧。
叶然想说“你腐眼看人基”,瞥到最新的一条评论,一时语噎。
白浔根据最近几天的了解,和吃瓜群众一样,推演出了一场当红小花和知性白领的恋爱大戏。
她心里泛酸,于是爪子犯欠,发表评论:挺好的。尊重。祝福。
头像是小团子,叶然一眼就认出发评的是白浔。
她张了张嘴,却不是解释,而是好死不死地说:“祝福我们收到了,谢谢你,我也代粒粒跟你道声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