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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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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六点,生物钟将叶然唤醒。

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猫一样蜷在白浔怀里,脑袋枕在她的胳膊上,一条手臂搭在她腰上。而白浔,像控制住一个抱枕,将她禁锢在身边,两条腿圈住她的双腿。

这姿势......

心里的声音呼喊着:“扇她!把她踹飞!立刻,马上!”

“或者,再等一分钟。”另一个声音讨价还价,“十秒也成。”

“不行!她有对象。十秒做三,终身是三。恶心!下作!”

“又不是我主动的!”片刻后,两种声音达成共识,“顺水推舟,同样下流!要体面!要清白!”

叶然推了推搂住自己的手臂,纹丝不动,便喊拈花人草的人。

“醒醒。”

喊了两声,无济于事。

环抱自己的手臂紧了紧,她的额头碰到了白浔的胸口,悸动顿时像热浪一般流遍了她的小腹。

没出息的东西!

她在心里暗骂。微微抬头,瞪一眼罪魁祸首,又忍不住露出笑容。

看着一个人在身边放松熟睡真的很动人。白浔体格纤瘦,手臂上却有肌肉。五官精致完美,鼻子挺拔,撅起的嘴巴很漂亮,小耳朵优雅地贴着脑袋,皮肤很白,晒再多太阳,都不会长斑或者变黑,真让人羡慕。

叶然愣了愣神,想吵醒人的心思渐渐飞到了九霄云外。

让她再睡一会儿,等她睡饱了,我这个做姐姐的再教育她——“话不能乱说,手不能乱放,这是规矩!”

白浔难得好梦。

许多年来,她一闭上眼睛,就在一个漆黑的公园“绝地求生”。

流浪汉用啤酒瓶子砸破她的脑袋,肥腻的手指撕扯她的衣服,拳头接二连三捶在她的脸上......

她挣扎着,哭喊着,最终,像瓶塞塞进瓶口一样,她被贯穿,被欺凌,鲜血涌出,痛得站不起身来。

大概是从方可口中听说了恶人已死,她睡得格外安稳。

淡淡的香气沁入鼻息,是熟悉的味道。怀里是洋娃娃一样软萌可爱的人,让她无比安心。

梦境一变,有个不知死活的家伙拿着小团子要挟她。

“加菜加菜!不加就谋杀你的小心肝!”乔峤嘴脸丑陋,“两盘怎么够吃?再炒!”

“乔峤!”她咬牙切齿,“别逼我剁了你!”

一声“乔峤”吓了叶然一跳。

她惊魂甫定,呵呵一笑:“还真是情深似海,睡里梦里都忘不了。”

随即又想,玩得倒是挺野!

不管怎样,她心情不悦,于是用力一推,挣脱桎梏,再猛踹一脚。

白浔摔下床,脑袋撞到了墙壁。

她骤然惊醒,揉揉惺忪的睡眼:“你做噩梦了?”

叶然视若无睹,跳下床,走到门口,又转过身,看一眼一脸懵逼的人,心想,人家开启了新生活,我也不能固步不前。

“对不起,在未来这件事上,我选择了你,你却没有选中我。”

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她自说自话,而后泪流满面。

洗漱完,吃过早饭,三人去给叶衡扫墓。

叶衡的墓地在郊区的田野里。汽车驶出柏油路,还要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走一段。

经过水渠,白浔问:“这是什么时候修的?”

“五年前。”白桐介绍,“为了灌溉方便,弃用了自然渠,在原址上新建了这些渠道。”

渠水约两米深,前方一百米处有一道闸口,汹涌的水流遇到阻拦,翻涌起雪白的浪花。

水势很大,水声震耳。

白桐说:“前两天接连下雨,水涨得好高,怪瘆人的。”

叶然静静看着水波翻滚。

三年前,她怀着阴暗的心理,跟踪流浪汉来到这里。

一番交锋,非但没能报仇,还差点把自己搭进去。

“叶然,你真特么弱鸡!”落荒而逃的路上,她不住地自骂,“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你还有脸吃饭?”

她有,而且狼吞虎咽。

每次情绪紧绷,她就会把大块大块的食物塞进胃里。方可一度不满她饮食不规律还有自虐倾向,她予以否认,但内心认同。

她犯过不可饶恕的错,便总想着,多受一些苦,来消解心底的罪恶感。不科学,但别无他法。

早些年,她遇到一个游方的修行人,老人告诉她,心如工画师。

于是,她拿起画笔,将全部祝福送给因她而受伤的人。此后多年,她善待周围的人,也希望别人能善待她心里的人。

“如果苍天有灵,请将本该由她承担的苦难,全部加诸到我身上,再把我的所有福气,全部馈赠给她。”她默默祈祷。

叶衡的墓地旁有一排罗汉松,是白桐栽种的,小树苗已经长大了,枝叶翠意盎然。

献上鲜花和瓜果,火苗燃起,冥币在高温中拱起脊背,蜷成颤抖的弧。

噼啪声渐密,纸页在烟火里扑腾,最终化为零落的残星。

随着烟气袅袅升腾,白浔和母亲相处的点滴浮现在半空。

叶衡曾经强迫她学习围棋,又强势地停掉她的舞蹈课,要求她专注于文化课。

每次周测、月考、期中期末结束,叶衡都要拿着成绩单,将她和叶然的成绩用彩笔圈出来,一一做对比。

“数学再加把劲儿,就差10分,不难追!”

不难追?再10分,就满分了。

叶然考150,是因为试卷的总分就这么多。而她为了这140,几乎耗尽了全部心力。

努力过,才知道,天赋这玩意儿,真特么令人心碎。

叶然的脑子显然胜她一筹,小学时,她们一起背课文,她刚读熟,叶然就背完了,她惊讶不已,自此知道,功课方面,只要叶然用心,她就望尘莫及。

让她引以为傲的是舞蹈。然而,小学结束,当叶然宣布不再下棋,叶衡便将她的拉丁舞也取消了。

叶衡不在乎她反不反对,她以叶然的决定来规划她的人生。

“阿浔,你要勇敢地走出舒适区。”叶衡振振有词,“别再幻想成为舞蹈家了,你白阿姨年轻的时候也想成为舞蹈家,你看她现在。”

“至少她为了梦想奋斗过。”她说,“我认为她很了不起。”

“你这么崇拜她,去做她的女儿好了!”

叶衡在客厅里踱步,恍然间,她仿佛看到火红的怒气正穿透叶衡的毛孔,铺天盖地向她涌来。

预料中的巴掌没有落下,叶衡跪坐在地上,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阿浔,妈妈逼你努力,是不想你把路越走越窄。你难道甘心像我这样,窝在小县城里,浑浑噩噩地过完一生?”

她还没有回答,叶衡又说:“你要成为人上人,你得活得光鲜亮丽,你要去看更广阔的世界......”

有一个郁愤满怀的母亲,总是让人既心疼,又倍感绝望。

叶衡对广阔世界的渴望那么强烈,她壮志难酬,悲愤交加,只好把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

妈妈有什么错?她只是希望我过得好而已。她不忍心看着母亲痛苦,便送上拥抱:“好吧,我听你的。”

这样的退让持续到高中。

高一开学,叶衡便给她下达目标——清北,清北,还是清北!

试问,国内的中学生,哪个没有憧憬过清北?

但光憧憬够吗?

“我做不到!”她有自知之明。

“那是因为你不想拼尽全力!”叶衡怒了,“胸无大志,孺子不可教!”

“爱教不教!”

巴掌落在脸上,她摔门而出。

躲到方可家,又忍不住担忧,叶衡身体不好,万一气晕过去?

“别理她。”

“回去看看。”

“没事的。”

“万一呢?”

等她纠结了一阵子,回到家,饭菜刚好上桌。

“快去洗手,都是你爱吃的。”叶衡在饭桌上道歉,“妈妈不该打你,我更年期到了,控制不住脾气,你别放在心上。”

“从我认识你,你就一直在更年期。”但她不能直说,她怕刺痛叶衡脆弱的心。

“我不会轻易原谅你的。”她说,“明天的午饭,要是有一盘醋溜小白菜,一条清蒸鱼,再加一份凉拌三鲜,我的气或许能消一消。”

“没问题,想吃什么尽管说,只要你点,妈妈都给你做。”叶然喜笑颜开。

有时候白浔想,她厨艺不赖,得益于在叶衡身边耳濡目染。

但是,插科打诨,并不能解决根本矛盾。她们都清楚,波澜不惊的湖面下,实则暗流涌动。

当她升入高三,备战高考的压力爆棚时,就再也没有耐心配合叶衡演绎闹翻、和好的戏码。

“你又输给了叶然!”

“是,那又怎样?”

“你为什么不能多用点功?”

“我烂泥扶不上墙,我乐意!”

叶衡扬起巴掌,她抓住她的手腕,轻轻一推,叶衡跌倒在沙发上。

她搬到了集体宿舍,耳根清净,才去冷静地复盘近年来的生活。

从始至终,她和叶然,竞争或者合作,都不过是叶衡和白浔Play的一环,像两颗棋子,要落在何处,由不得自己,留给她们的,只有被服从的命运。

一夜之间,她对叶衡的怨念荡然无存。

身为母亲的叶衡退场,随之而来的是慈善家叶衡。

诚然叶衡心思扭曲又阴晴不定,但养育之恩深重,十多年来,在她身上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她不能一笔抹杀。

不再受控于心灵的纠葛,转而退步到冷漠的利益交割,她豁然开朗。

“我将永远感激你,但不会按照你为我设计的路线走完这一生。”她对叶衡说,“等我赚到了钱,我会报答你,尽我所能给你最好的物质生活。”

高考一结束,她就四处兼职,大学期间,没有从叶衡手里拿过一分钱,还帮家里换了冰箱、空调、洗衣机之类的物件。

可惜,在她更有经济实力前,叶衡溘然长逝。

所谓母女一场,到头来,只是短暂相逢,漫长煎熬,然后生死相隔。

灰烬随风扬起,转眼消失于无痕。许多事,了而未了,终以不了了之。

白浔想,如果还有一丝不满,便是,在她遭到侵犯后,叶衡竟然口不择言:“大晚上不好好写卷子,打扮得花枝招展去瞎逛,难怪被骚扰。”

叶衡气糊涂了,声嘶力竭地骂完流浪汉,又来埋怨她。

当时,她一点儿也不生气。

她太痛了,也太累,世界辽阔,终究与她无关,她的心很小,放下一个人,就填得满满当当,其他的,爱说什么随便吧,无所谓,不重要。

然而,她万万没有想到,视为救星的人,也拎着屠刀,让她感激涕零的救赎,不过是一场骗局。

书上说:世人求爱,刀头嗜蜜,初尝滋味,已近割舌。

老祖宗诚不欺人!

于是,在最灰暗的岁月里,她想一了百了,5月20号,是个寓意美好的日子,说好了不分开,那就一起。

看了看一旁的人,白浔自责,太自私了,叶然只是撒了一个谎,愿者上钩,罪不至死,但她却要剥夺她生存下去的权力,实在残忍!

微风撩起长发,叶然长舒一口气,心里的郁闷也随风而去。

一切都是一场阴差阳错!她想,两位家长,相较而言,对她好一些的,一直都是叶衡。

白桐从来没有抱过她,但叶衡经常把她抱在腿上,再让白浔坐在另一条腿上,亲切地称她们“我的好宝贝”,还送给她专属称号——“我的小棋手”。

叶衡会为她骄傲,而白桐只会盯着她的缺陷,将它放得足够大,再以沉默告诫她——改!赶紧改!

可她分明有受虐潜质,越是得不到,就越拼命去争取。为着一丝奢侈的母爱,把自己碾压得面目全非。

如果叶衡是我的妈妈,会不会少一些难过?以前,她时常这样想。

在孤儿院时,她和白浔都活泼热闹,可到了县城,她被一次次无声的指责打击得抬不起头,便缩进壳里,沉默寡言,以傲慢的姿态,维护着少得可怜的尊严。

而白浔仍旧自信开朗。

她热情地穿梭在人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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