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顶尖私立医院的VIP楼层,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
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病房门,像是一道隔绝生死的闸门,景槐昀和姚文君一左一右,几乎是半架着被束缚带固定在移动病床上的郝幼仪。
她依旧睁着那双空洞的眼,身体在镇静剂的作用下显得异常安静,手腕和脚踝的束缚带勒痕清晰可见,只有微微起伏的胸口证明她还活着。
“快!就在里面!”米汤早已经等候在了门口,脸色同样苍白,眼中有掩饰不住的悲痛和急切,她迅速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门。
病房内,各种顶尖的生命支持仪器发出单调又冰冷的运行声,屏幕上跳动着各种线条和数字,景梓眀静静地躺在洁白的病床上,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氧气面罩覆盖着她大半张脸。
那头刺目的白发在枕头上散开,衬得她毫无血色的脸庞更加瘦削脆弱,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
她的眼睛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深深的阴影,胸口微弱的起伏几乎难以察觉。
移动病床缓缓推进病房,郝幼仪空洞的目光越过众人,最终落在了那张病床上——
原本呆滞茫然的视线,死死地锁在了景梓眀的身上!
“梓.....明......”一个极其沙哑的声音从她干裂的唇缝中挤了出来。
紧接着,束缚带下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她眼中那层死寂的灰烬被狂风吹散,“梓明!”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喊冲破喉咙。
她像是一头被锁链束缚着的孤狼,疯狂地扑向自己的伴侣,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挣脱束缚带,脖颈和手臂上瞬间暴起青筋,病床被她挣扎得哐当作响。
“幼仪!幼仪你冷静点!梓明她......”姚文君泪流满面,拼命想要按住她。
“滴——滴——————”
一声尖锐、悠长,毫无起伏的电子长鸣,如同死神冰冷无情的宣判,骤然响彻了整个病房,盖过了郝幼仪的嘶喊,也盖过了所有人的惊呼!
心电监护仪上,那条代表着生命律动的绿色曲线,变成了一条笔直的直线。
郝幼仪所有的挣扎、嘶喊和疯狂,都在那声长鸣响起的瞬间,戛然而止,她整个人僵在那里,维持着向前挣扎得姿势,眼睛瞪得极大,死死地盯着那条笔直的线,仿佛无法理解那到底意味着什么。
她如愿以偿地见到了她,
却也永远地......失去了她。
“梓明!——”景槐昀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哀嚎,扑到床边,颤抖的手抚上妹妹冰冷的脸颊,再也得不到回应了。
医生和护士冲进来进行最后的抢救,象征性的心肺复苏按压在景梓眀单薄的身体上,每一次按压都像是砸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上。
郝幼仪被姚文君紧紧抱住,束缚带仍未解开,她就那样僵直地躺在移动病床上,睁着那双失去了所有焦距的眼睛,望着天花板,眼泪无声地、汹涌地流淌着,浸湿了鬓角和枕头,发不出来任何的声音。
混乱的抢救宣告结束。
护士开始撤去那些冰冷的仪器,她们轻轻移开氧气面罩,整理景梓眀的遗容,郝幼仪的目光如同被牵引一般,落在了景梓眀那只搭在床边的手上。
她的手腕上,戴着一串珠子。
子明珠。
郝幼仪的呼吸骤然停滞了一瞬,那是南水的回忆,她亲手为她戴上的“子明”,是她们之间最初的信物,它见证过她们最美好的时光,此时也伴随着它的主人,走向了永恒的寂静。
泪水更加汹涌地模糊了视线。
米汤红着眼睛,默默地走到了病房角落,那里静静地放着一个不大的、古铜色的金属箱子,她将箱子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床头柜上,然后默默地退到了一边。
景槐昀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暂时没有留意到,姚文君扶着几乎虚脱的郝幼仪,目光也落在了那个箱子上。
米汤轻声对景槐昀说道:“昀姐,这是.....小小姐说一定要交给郝小姐的东西,她说....这是她的全部。”
景槐昀木然地抬起头,看着那个箱子,眼神空洞。
姚文君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解开了郝幼仪身上的束缚带,郝幼仪没有任何的反应,依旧像是个失去灵魂的木偶,眼泪还在不停地流着。
姚文君搀扶着她,几乎是拖着她走到了床头柜边上。
郝幼仪颤抖地抚摸着冰凉的金属箱盖,身体瘫在景梓眀的床边,扭头看向她那苍白的脸,抬手握住她那冰凉的手。
什么话都没有说,轻轻摸上了她那苍白的脸颊,冰凉的触感吓得郝幼仪怔了怔。
她转头看向床头柜的箱子,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打开了那个箱子,里面全是被精心整理好摆放得整整齐齐的回忆:
有着厚厚一叠的照片,是郝幼仪在南水的时候悄悄放在她家门前的风景照——日出、日落、彩虹、古镇小巷......每一张的背后,都用郝幼仪那板正的字迹写着日期和简短的心情。
夹杂在其中的还有几张珍贵的合影,篝火晚会上的相视而笑、雪山之巅依偎着看日照金山以及签售会后台她抱着花束的羞涩剪影......
除了这个,还有着一个小木盒子,郝幼仪没有直接打开,轻轻地摸了摸,扭头看向景梓眀,轻声说道:“梓明,我在,我在的,你看看我,睁开眼看看我好不好?”
盒子下面有着那本《云梢有小雀》,书的扉页上,有郝幼仪在签售会的时候为她写下的To签和那个粉色头发小女孩的简笔画。
书页间,还夹杂着她们在万松书院还有西湖边拍的拍立得。
最下面,是一个淡蓝色的信封,信封上是景梓眀娟秀又抵着意思虚弱无力的字迹:【致我的瓷娃娃郝幼仪 】
郝幼仪拿起那封信,信封很轻,落在她的手里却重逾千斤,她死死地攥着信封,指节捏得发白,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她没有力气拆开,只是将信封连同那串从景梓眀手腕上轻轻褪下的子明珠,一起紧紧地按在心口的位置。
米汤深吸一口气,走到被悲痛击垮的景槐昀面前,她从兜里拿出来一个最新款的手机,滑动解锁,点开了一个音频文件,然后将手机和一副耳机递给了景槐昀。
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昀姐,这是小小姐让我留给你的,她知道自己等不到你回来了,在最后还能清醒说话的短暂时间里,坚持给你录了一段话,让你......一定要听。”
景槐昀木楞地接过手机和耳机,手指僵硬地戴上耳机,她看着病床上景梓眀毫无生气的遗容,又看了看旁边抱着遗物和信,颤抖着手指按下了播放键。
耳机里,传来景梓眀机器虚弱的声音,平静又温柔,断断续续的:
“恶魔少女,你别哭....我知道....你又要骂我任性了.....”
“头发...白得真快啊...像不像小时候,你总是笑话我....偷用你染发剂的样子....很像吧.....”
“阿姐....对不起....我知道,我又要让你伤心了,可是这次....我好像真的撑不住了......”
“咳咳......别怪我好吗,我知道你这么多年为了我做了很多,不惜牺牲掉自己的幸福,可是阿姐.....我不想的,我不想你为我付出太多......”
“对不起....但是求你了,别怪郝幼仪,她是我....唯一能够抓住的彩虹.....是我离不开她,如果....如果我不在了,你帮我照顾她好不好?”
“别再让她.....再被关进那种地方.....好吗?”
“恶魔少女,你不准哭哦,你要微笑,还记得吗以前我经常笑话你不会笑,有一次还在你的脸上画大脸猫呢!”
“好啦,姐姐,就到这儿吧,你现在应该在回来的路上了吧.....阿姐....我爱....”
录音在这里,突兀地中断了,只剩下了沙沙的电流声,和一片令人窒息的空白。
“呜......”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从景槐昀紧紧咬住的牙关中泄露出来,她猛地摘下耳机,手机从颤抖的手中滑落,“啪”地一声摔在地上。
她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倒在景梓眀的病床前,额头抵着冰冷的床沿,整个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发出撕心裂肺的恸哭。
“梓明.....是姐姐错了....梓明,醒过来好吗?是姐姐错了.....”
郝幼仪抱着冰冷的箱子,攥着那封未拆开的信和温润的子明珠,听着景槐昀崩溃的哭声,缓缓地、缓缓地蜷缩了下去。
她没有再流泪,只是将身体紧紧地缩成一团,下巴抵着怀中的箱子,窗外,京都的天空不知道何时飘起了细密的雪。
洁白的雪花无声地落下,覆盖着这个繁华又冰冷的世界,郝幼仪的心随着景梓眀的心跳一起,彻底停在了这个飘雪的冬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