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清晨的热气和饭香混在一起，玻璃窗因温差蒙上一层雾。宋执排队打饭时，眼神四处乱飘，确定裴云深没再突然搞什么“堵门操作”，才松了口气。
“今天吃什么？”他一边低头翻饭卡，一边嘟囔。
“蛋包饭和紫菜汤怎么样？”裴云深站在他身后，语气淡淡的。
“行。”宋执声音小了一点，说完便点了份蛋包饭。打完饭，他端着托盘走到靠窗的位置，像往常一样坐下，埋头开吃。
过了几分钟，裴云深也端着餐盘坐到他对面，没说话，安静吃饭。
气氛平静得像是风暴眼中心，两人谁都没有提昨晚那场剑拔弩张的“门口对峙”。
直到一个声音从侧后方传来：“宋执。”
他抬起头，有点错愕地看见黎川站在面前，穿着整齐的校服，头发仍是柔软的银白，在清晨的光线下有点耀眼。
“早啊。”黎川笑了一下，“可以坐这儿吗？”
宋执拿勺子的动作顿了顿，看了眼对面的裴云深，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嗯。”
黎川拉开椅子坐下，动作一如既往地安静有礼，落座后看了看桌上的蛋包饭，随口道：“你喜欢吃蛋包饭？”
“……还行吧。”宋执一边咀嚼一边含糊地回，语气没什么情绪。
“你早上来得挺早的。”黎川轻声说。
宋执一愣：“嗯，今天起得早。”
黎川低头喝了一口汤，语气自然，“这样啊～”
黎川若有所觉地看了他一眼，又缓缓把目光收回来，对宋执说：
“等会有空吗？我图书卡还没激活，系统看不懂……能带我去借书吗？”
宋执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图书馆。”黎川重复了一遍，语气温温的，“你能教我一下怎么借书吗？”
宋执咽下嘴里的饭，瞥了他一眼：“哦…借书啊～可以啊没问题。”
“谢谢。”黎川笑了一下，很轻。
宋执继续吃着饭：“没事……一会吃完就带你去不然借书都要排队。”
黎川眨了下眼睛，随即笑的更开心了：“好。”
坐在对面的裴云深，动了动筷子，却始终没有再夹菜。
他没有插嘴，只是安静地看着眼前那两人，一边低头喝了一口已经凉掉的紫菜汤，动作慢极了。
宋执低头扒饭，像是真的只想快点吃完逃离这顿饭局。可每咬一口，耳边就总能听见黎川有一搭没一搭的轻声寒暄。偏偏那人声音不大，却总刚好能让他听得见。
“学校的图书系统和我以前的不太一样。”黎川拿起牛奶，随口道，“不过也挺有趣的。”
宋执含糊地“嗯”了一声，眼神没离开餐盘。
他不是没察觉——对面的裴云深，一直没动筷子。筷子搁在碗边，像是搁了很久都没换个姿势。
空气里有点沉，甚至连食堂的嘈杂声都像自动调了音，变得低了下来。
“你吃不吃？”宋执终于抬头看他一眼，“菜都凉了。”
“不吃了。”裴云深语气淡淡说完，他拿起纸巾擦了擦手，把没动几口的饭推到一边，然后起身：“我先走了。”
“诶？”宋执抬头，“这么早走？”
“有事。”裴云深语气不重，却透着股不容置疑的冷静，“你们慢慢吃。”
他走得不快，但步子很稳，连背影都维持着一贯的沉静。
直到那道身影彻底消失在食堂门口，宋执才低头继续吃饭。
黎川没说话，只是盯着他一会，忽然轻声问：“……你们关系很好？”
“谁？”宋执没抬头。
“他。”黎川顿了顿，轻轻道，“裴云深。”
宋执筷子顿了一下，随后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扒饭：“……就是室友。”
黎川没再追问。他只是笑了笑：“看不太出来。”
宋执没应，只是默默加快了吃饭的速度。
可他自己也没意识到——那口吃进嘴里的饭，淡得几乎没味道。
食堂出来后，阳光正好，校园里人声渐多，闲逛的学生三三两两结伴路过。
宋执手插在兜里，走在前头，步子不快不慢，像是默认了黎川跟在身边。
黎川倒也不急，就这样安静地走在他身旁。两人之间隔着半个肩膀的距离，谁也没主动打破沉默。
“……你以前是在国外读书？”宋执忽然问。
黎川“嗯”了一声，“但小时候在国内待过几年，后来才搬的。”
“哦。”宋执没再多问。他也说不上为什么会问，就是那种突然冒出来的问题，不问憋得慌。
图书馆二楼的人不多，冷气开得有点足。两人走到借阅台前，宋执熟门熟路地点了几下屏幕，把黎川的学生卡刷了一下：“以后你就自己来借吧，别老拉我。”
“嗯。”黎川接过卡，笑着点头，“谢谢，你也帮了我很多忙了。”
“哪有很多…”宋执嘟哝一句，转身往书架那边走，“要找什么书？小说？工具书？”
黎川没急着回答，而是绕到他旁边，看着他指尖在标签间滑过。
“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他忽然轻声道，“你小时候喜欢看《十万个为什么》。”
宋执一愣，手顿住了。
“我…小时候？”他下意识脱口而出，话音刚落，又皱了皱眉，“你到底是谁啊？”
黎川轻轻地笑了下：“我就说嘛，你果然不记得了。”
宋执盯着他看了两秒，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像是脑子里某片被尘封的记忆开始松动，却还差临门一脚。
黎川转移话题似的笑着走到旁边书架从其中抽出一本书，然后低头翻着，语气轻描淡写：“小时候我和一个头发是墨绿色的小孩玩过一整个夏天。他总笑眯眯的，胆子特别大，还会用弹弓吓狗。”
他翻到一页，停住，目光落在纸面，却声音低低地说：
“后来我搬走了，再没见过他。”
宋执哑然，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出神了片刻。
过了一会，他轻轻说了一句：“为什么只有他愿意和你玩？”
“我那时候头发就这么白。”他笑笑，“其他小孩觉得我像怪物，没人敢跟我玩。”
“可他不觉得。”他说，“你还说我发色挺好看，像‘雪糕化了以后剩下的那一点点甜’。”
宋执听到这句，身子猛地一僵。
“……雪糕化了以后剩下的那一点点甜。”
这句话像是钥匙，猛地打开了他脑海里那扇年久失修的门。
他记起来了。
那年夏天，院子角落的梧桐树下，他靠着石墩吃冰棍，黎川蹲在地上捧着糖罐哭得一抽一抽的。他不耐烦地扯了扯黎川的袖子，把自己的雪糕柄递过去，凑过去说了那句——
“喂！别哭了，给给你吃最后一点点甜的。”
“你……你是小梨子！”他喃喃地说出这句话。
黎川愣住，回头看他，眼神有一瞬怔忡。
宋执终于看着他的眼睛，语气哑了半分，却是真诚得不掺一点犹疑：“我想起来了……那时候你老爱哭，我就叫你小梨子——你还气得打我。”
黎川一时没出声，只是眼神一点点亮起来，像是一盏等了很久终于被点燃的灯。
他抿了抿唇，轻轻问：“你真的记起来了？”
宋执点点头：“我…我也不是故意忘的……你小时候长得太奶了，跟现在完全不一样。”
黎川没笑，只是静静看着他，忽然轻声开口：“宋执。”
“嗯？”
“你那时候说，等我不哭了，就请我吃真正的雪糕。”他眼里带了点笑意，“你还没请。”
宋执眼神躲了一下：“你……你自己现在也能买吧？”宋执语气仍有点别扭，却掩盖不住嘴角的抖动，“我小时候说的那种话，你当真啊？”
“我等了十年。”黎川语气轻得像在开玩笑，却带着不可忽视的认真，“当然当真。”
宋执没再说话，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荡出一圈圈温热的涟漪。
那一刻，所有刻意的冷漠、迟疑、不安，像是被“你是小梨子”这句话彻底融化。
他忽然小声说：“……那你别哭，我现在就请你。”
黎川一怔，随即轻笑了一声，眼尾微弯：“好。”
与此同时，图书馆二楼走廊尽头，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裴云深站在楼梯口，手里拿着刚从借阅台取来的复印资料，脚步却在靠近某个书架时慢了下来。
他听见那句：“……你别哭，我现在就请你。”
还有黎川带笑的回应：“好。”
那声音不高，但因为图书馆里太安静，语气里的温度和熟稔感便格外清晰地钻进耳朵。
裴云深没有立刻走出去。
他站在书架另一侧，目光落在那一排书缝之间微微透出的光影中——两个身影并肩站着，少年身形修长，一个拿着书，另一个凑得近些，看不清表情，但气息间流动的熟络与轻松却让他无从忽视。
他的手指捏着纸角，捏得指节微白。
那种感觉又来了。
不是生气，不是伤心，甚至说不清是什么——只是某个他努力控制住的情绪在悄无声息地挣脱、滋长。
他原本只是想路过。
只是想顺手把一份练习册还上。
可现在，他却动不了了。
眼前这一幕和脑海中反复萦绕的画面重叠——宋执笑着声音轻快地说“你别哭啦”“我陪你”……但对象不是他。
他站在书架后，良久没有动。
直到下一刻，黎川忽然偏了偏头，似是察觉到了什么，朝走廊那边看了一眼。
裴云深猛地收回目光，转身离开。
脚步还是稳的，只是比平时更快了一点。
手里的纸被他握得有些起皱。
他没回头。
他不想看到那两人继续笑着的样子。
更不想承认，自己此刻心底升起的，是一种他从未有过的、带点陌生的酸。
——他知道那是什么了。
夜里十点半，夜澜汇二楼休息室。
窗外霓虹流动，城市的喧嚣在玻璃之外远去，室内灯光昏黄柔和，只有设备屏幕偶尔闪动着蓝光。
程亦凡正躺在沙发上戴着耳机刷剧，嘴里叼着根没点的棒棒糖，整个人懒洋洋的。
房门“咔哒”一声被推开。
“哟。”他偏头看了一眼，“大总裁您终于舍得来啦？今天怎么没回宿舍？”说着，他下意识瞥了一眼裴云深手里还拿着的那校服外套
“……又是失恋体质？”
“别废话。”裴云深关上门，径直坐到沙发另一边，一身黑衣沾着一丝冷风的味道，整个人都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
“说吧，”程亦凡摘下耳机，手一撑椅背，“谁惹你了？”
“还能是谁。”裴云深低头掐着眉心，语气压得极低，“宋执今天和那个新转来的学生一起去图书馆。”
“哦？”程亦凡挑了下眉，“你管人家借书也管得这么严。”
“我没管。”裴云深语气生硬。
“好好好，知道了。”
“他好像和那人小时候就认识，还有个外号。”
程亦凡：“……”哦豁，大事不妙。
“他说什么？‘小梨子’？”裴云深嗓音里带着极细的压抑，“我和他认识这么久都不知道他还给别人起过外号。”
“啊这。”程亦凡忍着笑，“那他也可以起个，‘小橙子’啥的，也不亏。”
裴云深抬眼看他一眼：“你觉得我现在像能开玩笑的样子？”
“不像，像是下一秒要删黎川户口的样子。”
沉默几秒后，裴云深低声道：“那个黎川说什么宋执小时候唯一一个愿意陪他玩的人。”
“……你吃醋了。”程亦凡一锤定音。
“我没有。”裴云深反驳得极快，但声音却压得低，“我只是……我连他的过去都没参与过。我不知道他小时候喜欢吃什么，看什么书，有没有人陪他放学——但黎川全知道。”
“我靠，”程亦凡认真起来，“你真的中毒了。宋执这一砸，把你砸得连安全线都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