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飞逝,不知不觉间秦楚二人在青州已经盘桓了数日,一开始只是不放心谢影的伤势,后来又赶上了上巳节,才多耽搁了些许时日。于是这天,秦负雪在与周弘、萧雅取得联系之后,便顺带着在坊市间逛了逛,准备置办点出行的衣物。
青州气候潮湿,如今又正值多雨的季节,自晨间便有淅淅沥沥的小雨,绵延不绝地下着,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雾气,放眼望去,仿佛一幅氤氲的水墨。
秦负雪出了坊市,街上已无多少行人,可是到了城南,远远便见到前方排着长长的队伍,甚少有人打伞,大多数都蜷缩着身子躲在屋檐下。
“今日有雨,大家可以先自行散去,待明日天晴,我们老爷还会来到这里,决不食言。”两个伙计撑着伞走了出来,冲着排在队末的众人说道。
“谢谢万老爷,万老爷真是好人啊。”几人感激地向伙计拱拱手,便三三两两地散去了。
一位老妪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衣服上打满了补丁,枯瘦的手捧着一个破碗,哀声道,“这位爷,行行好,就先给我点吃的吧,我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
“喂喂,你这人怎么回事,不是告诉你明天再来吗?”
“求你了,就一口也行啊。”老妪追着往前了几步,忍不住攥住了伙计的衣袖。
“嘿,你这个...”
“住手!”一声怒喝响起,正欲动粗的伙计看见来人,猛地一哆嗦,气焰顿消,“老爷。”
“哼,你倒是好大的威风。”那人甩了下衣袖,不再理会那跪在地上求饶的伙计,转而对着老妪,温声道,“老人家,你跟着他走,让他领你进去屋内,里面有新煮好的粥。”
一旁的仆从闻言,忙撑伞为老妪挡雨,搀着她道,“老人家,我带你过去。”
“各位。”那人复对着众人拱了拱手道,“我万某人在此处布粥施药,这么多年来从未间断,今天下雨,大家伙儿很多没有带伞,若是因此受了风寒,那绝非我万某人本意。所以,若是不着急的,大可以明天再来,若是着急,今天也可,我万某人今天在这,明天也在这。”
这一席话掷地有声,言罢,排着队的人群欣喜地朝万老爷跪下,千恩万谢地磕头。
“谢谢万老爷”
“万老爷一生平安”
老人孩子的喊声汇聚在一起,声声虔诚。
这边楚怀眠却也来了城南,她来到了城南一座废弃的道观,在三清祖师的供台背后,留下了一个波纹状的符号,这是他们燕云用来联络的独家暗记。画好之后,她低低叹了口气,如今暗桩不敢用,她就成了目不能视,耳不能听的废人,也不知道梁亘他们到了哪里,之前留的记号他们看到没有。
出了道观,正好撞见万老爷在雨中布施,那一番慷慨激昂的发言让她也是颇为感动,城南多是贫民,这万老爷数年如一日地在此布善,也是实属不易,念及此,她走进雨棚,找到负责的管事,留下了一个钱囊,里面装满了银锭,也算是自己的一番心意。
刚出雨棚,正好迎面撞上秦负雪,两人显然都有些意外,楚怀眠看了眼秦负雪手中的钱囊,挑了挑眉,讶然于两人的默契。
“唔...负雪,”楚怀眠故作为难,“要不咱们两个出一个就行了吧。”
“明天出门的盘缠还够吗?”
秦负雪失笑,却也收回了钱囊。
“对了,这个送你。”
一个白玉的扇坠。
楚怀眠:“什么”
秦负雪轻咳了声,道,“上巳节的回礼。”
虽然早已猜到,但还是想亲耳听她说出来,楚怀眠目不转睛地看着秦负雪,直看得一抹红色慢慢爬上她的耳垂,才轻笑了声,“谢谢,我很喜欢。”
楚怀眠当即将扇坠系在扇尾,暗暗瞄了眼裁冰剑上的剑穗,眼中笑意又浓了几分。
“走吧。”有些不习惯这样诡异的氛围,秦负雪不动声色地用指尖勾了勾头发,借机掩去楚怀眠的注视。
两人回到谢家,正赶上谢婉行色匆匆地愈往外走,脚步慌乱险些被自己绊倒,楚怀眠见状心下一沉,忙上前扶住她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燕姐姐,秦姐姐,你们回来真是太好了。”谢婉声音颤抖着说,十指无措地紧紧绞在一起,“你们可见到阿影了?”
秦负雪和楚怀眠俱是摇了摇头,“怎么了?”
“阿影,阿影她好像是出事了。”
“怎么回事,你先别急,慢慢说。”秦负雪抵着谢婉后心缓缓输送出一道内力,助她调理纷乱的心绪。
玄天宗的内力向来有静气平心之效,谢婉在她的帮助下渐渐冷静下来,她深知此时决不能乱了方寸,强压下心中的惶恐不安,努力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阿影白天说要去酒楼结工钱,可她忘了带伞,她又一直没回来,我便以为她被雨困在了哪里,想要出门去寻她。”
“没想到,就遇到了这个。”谢婉颤抖着打开紧握着的手,摇摇欲坠,手心中躺着一个破损的香囊。
楚怀眠:“这是...”
“这是我上巳节亲手给她做的,她喜欢得不得了,一直贴身带着,她绝不会将它弄丢的。”
秦楚对视一眼,楚怀眠有些迟疑地说道,“许是,雨天路滑,阿影不小心摔了一跤...”
“不会的,”谢婉痛苦地摇了摇头,“我了解阿影。”
“看到香囊以后,我就一直在找她,所有她可能去的地方我都找遍了,酒楼的人说她辰时便结了工钱,可是如今她都没有回来”说道后来,谢婉已是语带哭腔,自责道,“都怪我,我该陪她一起去的。”
秦负雪:“你可知,阿影平日里是否与人结过仇?”
“没有,阿影一向很乖...”谢婉眼带迷茫喃喃地说道。
“对了!”谢婉猛地一下抓住秦负雪的手臂,仿佛坠水之人渴求着救命稻草,“阿影之前与我说过,她身上的伤去角斗时所受,会不会与此有关。”
楚怀眠:“角斗?”
“一定是了。”谢婉愈发自责,“阿影为了在上巳节给我买簪子,铤而走险去角斗赚了钱,想必就是那时惹上了祸事。”
秦负雪想到那天谢影的样子,心底也是一叹,“若是如此,此时便需从长计议了。”
-------------------------------------
谢影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酸软无力,入目一片漆黑,她晃了晃尚有些混沌的脑袋,费力地回想发生了什么,她从酒楼里出来以后,被人撞了一下,顺走了身上的钱袋,她追着那贼人跑了两条街,只见他七拐八拐地跑进了一条偏僻的小巷,待谢影觉察出不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后脑被人敲了一下,旋即便失去了意识。
谢影坐在原地缓了缓,盘算着眼下的局势,四周俱是石壁,只上方开了一个小口用作通风,看起来像是传说中的地牢,身上倒是没有镣铐,但如今四肢都软绵绵的用不上力,想必是用了软筋散一类的药物,只是不知道这般大张旗鼓地将自己捉来所为何事?
是为了...小姐吗?
想到小姐,谢影开始慌乱起来,自己被掳到这里不知道过了多久,小姐那边会不会担心?谢影撑着身子站起来,开始在墙上细细地摸索。
“你醒了。”身边忽然有嘶哑的声音传来,谢影一惊,这才发现原来牢中还有其他的人。
谢影:“你是做什么人,这里是什么地方?”
“呵呵,这里是炼狱,凡是进了这里的人,都是死人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是死人,你也是死人,我们都是死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那人狂笑起来,声音凄厉,而后又切切哀嚎着,“你杀了我吧,我求求你,杀了我吧。”
谢影在暗中缓了缓,眼睛逐渐能够隐约视物,她循着声音往里走去,便见到那人面部溃烂,一只眼睛夸张地凸起,浑身皮肤泛着青色,小腿以下血肉模糊,整个人像个虫子一样痛苦地在地上蠕动。
谢影被这人的惨像骇得亡魂皆冒,倒退两步,慌乱间脚下绊倒了什么,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再看脚下,赫然是个死人的骷髅头骨,头骨上也泛着青色的光,模样甚是诡异。
“这,这究竟是什么鬼地方。”谢影颤声道。
“我见过你。”
谢影循声望去,这才发现上空有一名女子被双手后缚吊了起来,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露出的皮肤上俱是带血的鞭痕。双手腕骨不自然地扭曲着,怕是被生生折断了。
“你比我晚来了五天,我们是同一天去参加角斗的。”女子艰难地说道,长时间地吊缚让她呼吸困难,一句话要缓上很久。
“角斗?”
“他们这群人,打着角斗的名号,暗地里挑选身体好的人,送到这里来做试药的材料。”
“那老头说的不对,我们不是死人,我们连死人都不如。”
女人抬起来头,露出了空洞而又死寂的眼睛。